北海無碑

公子謠言

第九十一章 一顧楚府

書名:北海無碑 作者:公子謠言 字數:6586

天未完全亮,出棺的儀式已經開始了,摸著不大的路,一路行到黎浮選好的墳地。

站在這裏往下看,山中的道路一清二楚地展現在眼前,甚至連那流動的溪水也能聽得到,遠處是連綿不斷的群山,實在是一難得的風水寶地。

辰時一刻,太陽已經曬得人臉微微發燙,陰陽先生擺下羅盤後,左挪右移了半日,才找到適宜的方位,這才點點頭示意眾人將靈柩放下去。

眾人痛哭盡哀,待祭奠完,午時已過了一半了,將錢財散給那些請來做事的人,回頭望了一眼煙塵中的墳墓,楚沉夏輕拍母親黎絡的手背,勸道:“走吧,母親。”

黎絡戀戀不舍地回過頭來,抬起千斤重的腿,緩慢又小心地走在坑窪的山路中。

走在後麵的黎浮追上他們,目光在楚沉夏身上頓了頓,說道:“下山之後,收拾一下和你母親住到我觀中去吧。”

楚沉夏小心翼翼地扶著母親,沒有及時大話,黎絡不由得皺眉看他,問道:“你不是說不回建康了嗎?”

“孩兒是說不回建康了,可還想在金城呆一段時間,那個院子,承載了我太多的記憶,我舍不得離開。”楚沉夏垂眸看著地上的石塊,不時提醒黎絡小心。

說話間,黎浮與景旡幾乎是同時對上彼此的眼神,但很快,又轉開了,景旡理直氣壯道:“睹物思人,你總該為母親著想著想吧。”

楚沉夏緩緩抬眸看著景旡,低聲說道:“今日就回道觀,實在是太倉促了,金城裏還有許多事沒有辦好……”

景旡打斷他的話道:“你還有什麽要緊事要做?”

幾人齊齊將視線投在他身上,見他臉色不大好,還是黎絡先軟了心下來,溫聲說道:“好了,就在金城多呆幾日吧。”

景旡見黎絡都這麽說了,自然也不會再說什麽,與黎浮交換了一個眼神後,微微點頭,專心趕路。

這些人裏,最巴不得楚沉夏離開建康的人無疑是景旡,自己為劉彧謀事,是劉衍最大最凶險的對手,盡管劉衍此刻還沒有意識到,但楚沉夏一定已經意識到。

不用等將來,用不了多久,這個局勢就會現出水麵,到時大家針鋒相對,舉刀相伐,無疑是十分尷尬又殘忍的局麵。

既然他無法助劉彧奪取這天下,那也不該成為劉彧的絆腳石。

這一路,似乎比來時還要莊重肅穆,幾人竟是半句話也未講,直到山路盡頭,黎浮才揮手告別道:“我先回道館了,沉夏,記得事情一辦完就帶著你母親來道館。”

扶著黎絡走到府門口,聽到她不經意地歎息聲,楚沉夏晃神的心瞬間被拉了回來,既不安又愧疚地跳動著。

進到府中,差人給黎絡送些飯食過去,自己顧不上吃飯,便在府中上下翻箱倒櫃地找東西。

景旡驚奇地看著他將楚府翻個底朝天,對他臉上失望的神色更是詫異不已,他到底在找什麽東西?找到之後打算幹什麽?

就這麽平平淡淡過了三日,楚沉夏也不停歇找了三日,不放過楚府任何一處角落,就連後院的地也翻了一翻,黎絡問他找什麽,他隻說丟了一樣東西。

景旡心中焦急,知道說服不了楚沉夏,索性打起來黎絡的注意,無時無刻提醒黎絡,早些讓他回道觀去,免得夜長夢多。

其實黎絡又何嚐不想帶著沉夏離開這個傷心之地,隻是見他對丟失之物如此在意,隻好反勸景旡,待楚沉夏找到丟失之物,便回道觀去。

但,這個節骨眼上,楚府忽然來了一位不速之客,王若渝。

景旡將她攔在門口,沒有放她進去的意思,建康那邊的消息他早就得到了,這個時候怎麽可以讓她來壞事?

若渝不斷與他打鬥,起初手中的劍並未脫銷,可到後來,景旡的招式越發離奇詭異,這才忍不住拔劍,想要先下手為強。

“住手。”一個女聲忽然從門後傳來。

景旡果然聞聲停手,若渝也將半拔未拔的劍放了回去,仔細打量起從門後走出來的婦女,一對柳眉襯得她溫婉無比,頗有江南女子的風範。

雖然臉上透著一股濃濃的悲傷氣息,但那雙桃花眼卻生出令人無法忽視的堅定之意。

“景旡,這姑娘是何人?”黎絡走近他二人,問道。

景旡朝若渝飛來一眼,眼中多有譏諷,若渝猜她定是個通情達理之人,忙搶在景旡前頭,盈盈行禮道:“晚輩若渝,是來找沉夏的。”

聽說是來找兒子的,又是個漂亮的姑娘,黎絡微微怔了怔,隨即忍不住笑了,拉過她的手道:“若渝姑娘是來找沉夏的?”

景旡眉心一皺,急道:“她不是,她是從……”

黎絡一邊拉著若渝往裏走,一邊給他使眼色讓他別說話了,擺明了是責怪他不懂待客之道。

還未走到廳堂,便撞上了楚沉夏,他見到若渝時,目光顯然一震,驚訝之餘,母親還拉著她的手衝自己柔和地笑著。

楚沉夏對上若渝的目光,捕捉到她眼中的焦急和為難,忙道:“母親,這位姑娘是來找我的。”

黎絡聽他這麽說,立馬笑開了,不住道:“我知道,我知道,這位姑娘剛才就說了,是來找你的。”

說完,視線在兩人身上來回打量,楚沉夏有些哭笑不得道:“母親,那我先帶這位姑娘去房間,怕是有些事要說。”

“好,你們說去吧,今日就留若渝姑娘在這吃頓飯吧,我吩咐廚娘做些好吃的。”還未等若渝拒絕,黎絡已經疾步走開了。

楚沉夏正想帶著若渝去房內,餘光一閃,隻見景旡正在不遠處看著自己,眼神晦暗不明,令人深思。

若渝顯然也看到了,催促道:“快點,時間不多了。”

“這邊走。”楚沉夏不再猶豫,做了個請的姿勢,等若渝走上長廊,才移開對景旡的視線,快步跟了上去。

若渝見他斯條慢理地將門關好,又緩步走到桌前,試圖為自己倒一杯水,向來不顯露情緒的若渝此刻再也忍不住,按住他到水的手道:“殿下有難。”

楚沉夏愣了一愣,故作鎮定將茶水倒完,遞至她麵前,才問道:“出了什麽事?”

“司門虎破前幾日離奇死亡,因不久前,司門琮簡被殿下拉下司門之位,所以不少大臣推測是殿下為了將實權牢握在手,便接連製造這些事端。話說隻說到這個份上,但已經很顯然了,暗指殿下意欲篡位。皇上雖未說什麽,也沒有下令調查東宮,但仍委婉告知殿下,暫停府中一切事務。”若渝看著他的臉,心中有些詫異,為什麽他的目光始終捕捉不到一絲情緒?

“所以呢?”楚沉夏回道。

若渝眼中的不解更甚,說了這麽多,他居然隻是淡淡地回了這麽三個字,想到他不辭而別,雙目便微微眯了起來,心裏懷疑他有不事殿下之心,卻因是個猜測,沒有說出來。

她這番心思,自然被楚沉夏盡收眼底,他示意她坐下,緩緩轉動手中的杯子道:“皇上不是發誓,保證永遠相信他們母子二人嗎?如今這麽做,也隻是給眾大臣一個交代罷了,深的方麵,想必皇上也不會做。如果這些大臣真是以皇室社稷為目的,那皇上必會徹查此事,隻是這些大臣之心,路人皆知,難道不是慶王攢托的嗎?這些大臣逼得再緊一些,皇上該龍顏大怒了,殿下又何須憂愁?無論查與不查,對他來說,是沒有半分影響的。隻要虎破不是他殺的,當然虎破不可能是殿下殺的。”

若渝眉心早已皺起,她越聽越覺得不對勁,麵前這個人的態度與從前相差了許多,她承認,他說的這些話很有說服力,也是事實,隻是這事實裏透著一股深深的涼薄之意,說話的立場顯然是站在一個門客的身份上,生分又冷冽。

楚沉夏觸碰到她審視的目光,心中一驚,借著喝茶的姿勢掩去臉上的異樣,這般糾結猶豫,他隻有過兩次。

第一次是在他還為劉彧謀事的時候,那時他不知道自己做的選擇究竟是不是正道,自己所認為的仁君是否真的比賢君更得民心?

第二次是當下,父親死後,母親悲痛欲絕,雖然臉上除了那些難過再無其他,可他心裏清楚,自己是母親心中的最後一根弦,如果連自己這根弦也斷了,他不敢想象母親會是什麽反應。

可是,他更清楚知道,自己心中實在背負了太多東西,弟弟沉毓的案子,太子劉衍的天下,甚至還有一個女子占據了他一部分的心,他不敢確保自己是否能狠下心來斷絕這些。

“你殺了遠正之後,為何不辭而別?殿下找了你許久,最後還是派我來金城找你。”若渝撇開方才的問題,似乎對他的不上心十分失望。

楚沉夏故作風輕雲淡道:“家中事情太多,請若渝姑娘代我向殿下轉達愧疚之意,恐怕一年半載,我是無法離開這裏了。”

若渝雖為女子,卻有男子一般的豪爽,並沒有挽留勸說之意,翛然起身,對上他的目光,用不大不小的聲音說道:“隨你,既然你沒有回去的打算,那我說什麽也是無濟於事的。人已死,你自己多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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