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無碑

公子謠言

第七十九章 斯人已變

書名:北海無碑 作者:公子謠言 字數:7013

重不凡用了永明給的藥傷勢卻重了起來,直到手掌腫成一個包子,才覺得有些不對勁,可又無處又說,隻好不用那些藥,強忍下這痛楚。

劉衍回宮後就為他請來一位夫子,專門教他念書,這位夫子名盧雲枝,金城人士,是雲清書院最德高望重的一位夫子。

盧雲枝隔天來一次,今天來的時候,見他不如往日那般認真,臉上便帶了些慍色,戒尺往桌前一打,險些將他的魂魄嚇去一半。

“手伸出來。”盧雲枝本就是個一絲不苟的人,這個時候哪裏還會去管重不凡是太子的什麽人呢?

重不凡猶豫了一下,將腫成包子的手顫顫巍巍伸了出去。

果然,麵前的人大驚失色,忙將戒尺放至一旁,目光沉痛道:“不凡,你的手怎麽了?怎麽不上藥呢?”

“用過了,藥沒什麽用,我就不用了,等過些日子自己會好的。”重不凡傻笑了一聲。

“這這……”盧雲枝皺眉看了好一會,眉心始終未放鬆片刻,最後竟是拉住他另一隻手,一邊將他往外拖,一邊憤憤道:“怎麽能這樣呢?我就不信偌大一個東宮連治傷的藥都沒有!”

重不凡當下嚇得氣都不敢吐,他當時見夫子的戒尺對著自己,不過是急中生智,想在夫子麵前博些同情,好免去這戒尺的責罰,誰料夫子竟然要為自己出頭。

盧雲枝拉著他一路走到崇政殿外,這是劉衍平日裏處理日常事務的地方,門口的公公見他二人而來,忙使眼色示意他們退下,顯然此刻劉衍正忙著,不見任何人。

盧雲枝卻不買這個帳,索性在殿外高呼:“太子殿下,草民盧雲枝求見。”

腳步聲從殿內傳出,來人卻是楚沉夏,他的視線在兩人身上掃過,最後朝盧雲枝鞠躬道:“夫子請。”

劉衍見他們三人進來,眼皮隻是略微一抬又落回了桌案前,以幸災樂禍的語氣道:“不凡,是不是你惹夫子生氣了?這樣是不對的,快向夫子道歉。”

盧雲枝一把扣住他的手腕,高高舉起道:“不凡的手傷成這樣,居然連半味藥都沒上過。”

劉衍抬頭見到他已經有些潰爛的手掌,目光不由一跳,忙起身走到他麵前,仔細地看了看,卻辨識不出是什麽傷,正想問他這傷哪來的。

他卻已小聲說道:“我用過藥的,是太子妃娘娘親自為我上的藥,是我覺得藥用了沒效果,才不用的。”

“她?難不成你這傷還是她給弄得?”劉衍有些不解地看著他。

重不凡忙搖頭道:“不是,不是,是我犯了錯,管事公公打的,不關太子妃娘娘的事。”

“你犯了什麽錯?”劉衍追問道。

“我……我弄死了太子妃娘娘的魚……”

空氣頓時凝固了,劉衍的臉上看不出是什麽表情,楚沉夏忙為她開解道:“想來公主也不知道梅公公會為了幾條魚責罰不凡。”

劉衍見他稱呼永明為公主而不是太子妃,心裏不知為何起了些疙瘩,將視線從重不凡臉上慢慢移到楚沉夏臉上,才沉聲道:“帶他去半容那好好瞧瞧,為什麽這傷會這麽嚴重?再請她看看之前是不是用錯了藥?”

他這話聽起來大有深意,楚沉夏卻也不好再說些什麽了,當下拉過重不凡便退了出去。

當晚東宮便傳遍了太子妃娘娘藥中摻辣椒水害幼童的事,劉衍是東宮中除了關雎宮外最後一個知道的,這個時候根本無心責怪半容和楚沉夏不告訴自己,一路衣袍帶風便奔向了關雎宮。

永明在原清的服侍下正準備入寢,在眾人驚呼聲中轉過頭去,隻見劉衍黑著一張臉站在門口。

眾人皆以為太子是來關雎宮入寢的,這會兒也沒個準備的,頓時就手忙腳亂起來了。

滿屋子的人都喜出望外的,唯有這麽三個人大眼瞪小眼的,沉著一張臉,一旁的宮女笑著就要將原清拉下去。

“不必了,我是來興師問罪的。”劉衍冷聲道。

那些宮女臉上的笑容頓時凝固了,永明也覺得奇怪,詫異道:“我嗎?”

劉衍直直地盯著她的眼睛,淡淡道:“藥是你給重不凡的嗎?我聽說還是你親自給他上的藥。”

“是我給他上的藥,畢竟這事因我而起,我為他上點藥也沒什麽稀奇的吧,再說了,不凡這孩子很可愛,我看著喜歡。”永明言詞灼灼道。

劉衍一怔,她幾時變得這麽油嘴滑舌了?目光微微一緊,盯著她的臉看了片刻,隻覺得她與從前有些不一樣,可到底哪裏不同,他說不出來,但,讓人很不舒服。

劉衍冷哼一聲道:“見他可愛心生喜愛?嗬,既然這樣,又為什麽在他的藥中摻了辣椒水?你這不是害他嗎?你知道他的傷勢原本並不嚴重,被你這麽一弄,隻怕以後會留下病根。”

永明臉上滿滿都是震驚,也沒有注意到身旁不安地抬不起頭的原清,有些不可置信地對他道:“怎麽可能?我……我也不知道啊,許是搞錯了?”

“搞錯了?我看是你小心眼吧,眼裏都容不下一個孩子,幾條死魚難道比一個孩子重要?這般卑鄙的做法,與那些擅長算計的女子有什麽區別?難道你連你太子妃的身份都顧不得嗎?”劉衍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大,到後麵簡直是吼出來的。

一旁的宮女們忙惶恐著跪下,原清也要跪下,卻被永明一把拉住,眼中不再如從前那般死氣沉沉,而是閃著明亮的光芒,竭力用自己最大的聲音回道:“我今天就算不是太子妃,也做不出這樣的事情來,你是太子,將來的明君,明君明君,可不是明在先君在後嗎?你連明察秋毫都做不到,還做得了什麽君王?”

永明這番話已是大逆不道,也戳到了他心中不可越的城池,劉衍握緊了手中的拳頭,到底還是控製住了自己的怒氣,沉聲道:“這件事,你是洗脫不掉的,太子妃朝陽言德不正,罰跪祠堂抄經十卷,沒有我的命令不得擅出祠堂。”

原清聞言“咚”的一聲跪了下來,公主的身子她豈會不知,哪裏受得起這等責罰,當下再也忍不住聲色淚聚道:“殿下,是我的錯,是我的錯,是我看不慣重不凡那小子,往藥裏摻的辣椒水,公主不知道的,公主真的不知道。”

永明吃驚地低頭看她,沒想到自己對她的寵溺竟有了今日這般禍事,早知如此,當初就該對她嚴厲些,便不至於做出這種傻事來。

劉衍見自己錯怪了她,臉上登時有些掛不住,朝她走近了一步,嗬斥道:“太子妃身邊竟有你這般惡毒心腸的婢女,明日便送至浣洗宮去做個粗婢。”

“求殿下不要讓我離開公主,原清不放心公主。”原清連連在地上磕頭,“砰砰”聲聽得永明心裏一顫。

劉衍瞥了一眼永明,沉聲道:“放肆!口口聲聲公主公主,她是我南宋的太子妃,你連這都不知道嗎?”

“是,是,求殿下不要讓我離開太子妃娘娘……”原清立即開口道。

“夠了。”永明將原清拉起來,見她通紅的雙眼,心裏又是一酸軟,替她擦去臉上的淚水,出言反駁道:“重不凡是孩子,原清就不是孩子了嗎?你心疼重不凡,就不許我心疼原清嗎?小孩子都是頑皮的年紀,怎麽就牽扯到了惡毒這個詞?她是有錯,可我更有錯,是我沒管好她,殿下也不必將她送去浣洗宮了,我去跪祠堂抄佛經就是了。”

劉衍被她這番話塞的說不出一句話來,背部一僵,正視她道:“既然你執意如此,那就隨你。”

原清欲求情,卻被永明死死拉住,半分也不肯放,原清抬頭看著自己的公主一臉的倔強,心裏異常難受,默默垂淚間,劉衍人已出了關雎宮了。

夜風吹到屋簷上,嗚嗚作響,時而像簫聲時而像哭泣聲,月色下,劉衍一人獨坐在石桌前飲酒。

適時,楚沉夏正從外麵尋到一絲無頭案的線索,聽小李子說他在別苑飲酒,這才急匆匆趕過來。

劉衍回頭見是他,揮了揮手,醉醺醺地說道:“坐。”

楚沉夏還未完全坐下,劉衍已經端過一杯酒遞到他麵前,苦笑了兩聲道:“我真是想不通。”

“想不通什麽?”楚沉夏接過酒卻未喝,怔怔地看著麵前這個已有些微醉的人。

劉衍仰頭又喝了一杯,酒杯往石桌上用力一擲,搖搖頭道:“你不恨我嗎?”

楚沉夏沒有回答,端起麵前的酒杯一飲而盡,冷冽的酒液帶著獨特的香氣令他精神一震。

“司徒登不信,與我絕交了,我那時與他那般要好,他卻不信,有時候我甚至會懷疑是不是自己真的看錯了。”劉衍閉著眼晃起腦袋,看樣子是喝了不少酒了。

楚沉夏並沒有攔他喝酒的意思,不顧一旁陸執著急的眼色,不斷往他酒杯裏倒酒,“司徒登這麽做,是因為他看人用的是心,而殿下用的卻是眼睛。”

“心看人?難道古往今來的案子都可以用這個說法解決的嗎?”劉衍接過他的酒,一飲而盡,接著道:“是要證據的,鐵一般的證據。”

楚沉夏也為自己斟了一杯酒,緩緩喝了一口,反問道:“鐵一般的證據?那殿下又憑什麽為勤王翻案?那也是鐵一般的證據,舉國上下,誰對這樁案子有過半分異議?”

劉衍雙手撐在石桌邊沿,微微低著頭,因此看不清他的臉上到底是什麽表情,始終保持這個動作不變,久到一旁的陸執以為他睡著了,想上前叫他又不敢。

久到沒人以為他會開口回應,他卻忽然說道:“倘若真的是我錯了,你會不……”

“我從一開始就堅信是殿下錯了,如果真的有什麽行為,從一開始就該行動了,也不必等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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