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庭杜鵑紅

娉婷嫋娜

第一章 沾衣欲濕杏花雨

書名:滿庭杜鵑紅 作者:娉婷嫋娜 字數:6453

陽春三月,細雨如針。

雜花生樹、水村山郭在迷離煙雨中若隱若現,似蒙著麵紗的妙齡少女,讓人看不真切卻又多了幾分朦朧之美。

白水村背靠樹木繁茂的青山,一彎碧水繞村前緩緩流淌而過,兩岸皆是肥沃的良田,村中人大多數姓柳,民風淳樸,與少數外姓之人相處的一片祥和,加之又處於太平盛世,日子過的安定和樂。

柳清妍雙手托腮支在窗沿,目光在窗外的一株杏花上流連,那些張揚、明媚、蓬勃的花朵,在如絲春雨裏開得無所顧忌,熱烈又純潔。風一吹,幾片白色花瓣從枝頭脫離出來,打著旋兒輕輕飄落。

春風迎麵,吹起了她額前的發絲,瓜子臉上眉簇成黛,像兩座遠山,清麗又朦朧,如蝶翼翻飛的長睫下,那雙眼眸純潔透澈如山澗泉水,閃耀著活潑而明媚的光芒,隻是臉頰和嘴唇帶著病態的蒼白,一如屋內架子床上懸掛的半舊粉色紗帳,失去了原有的色彩。

“如煙飛漠漠,似露濕淒淒,春日煙景都如此相似。”柳清妍輕聲低喃,纖瘦白皙的手臂伸出窗外,接住了屋簷上掉落的一滴雨水,那滴雨水在手掌心漾開,微涼的感覺沁入肌膚。

三月,料峭的春寒已然散盡,吹了許久的風,穿著單薄的她感到有些寒意,瑟縮了下身子正欲掩上窗戶,“吱呀”房門被推開了,一個端暗紅色木製托盤的婦人走了進來,托盤上擺著一個白底藍花的瓷碗。

婦人眉眼彎彎很是娟秀,隻是眼角眉梢已經染上了歲月的痕跡,頭上包著塊天青藍的粗布頭巾,一身赭紅色的粗布交領直裾,袖口、領子和下擺是灰色的緣邊,很普通的平民婦人裝束。

“妍兒,你怎麽將窗戶打開了,當心又著涼,身子才好了些,可吹不得風的,快回床上躺著去。”婦人將托盤擱在屋內的桌上,急手急腳的過來關了窗戶。

柳清妍一臉木然,像隻扯線公仔任由著婦人將自己塞回床上的被窩裏。

婦人拿個軟枕墊在柳清妍背後,然後端起碗舀了一勺子藥送到柳清妍嘴邊,月牙一般的眼睛裏滿是溫暖的疼愛。

“妍兒來,把藥喝了,娘熬好後放了一會,已經不燙啦!”

這藥本就苦得要命,一勺一勺喝不是更苦!

柳清妍無聲抗議,從嗓子眼擠出一句“我自己來”,然後拿過碗一氣灌了下去。

湯藥的苦澀味厚重綿長,讓她不由自主的皺起了眉頭。

“是不是藥太苦了?家裏頭也沒有備下的蜜餞,娘這些天也不得空去鎮上買,委屈我的妍兒了。”婦人看閨女皺眉,連忙柔聲安慰。

“不苦,沒事。”柳清妍語調平靜得沒有絲毫波動,仿佛剛才是喝的白開水一般,用手背擦了擦嘴角殘留的藥汁,將碗遞給婦人後躺下去閉上了眼睛。

“妍兒,大夫說你身子已經無礙,好好養幾天就行。你乖乖躺著,娘出去做飯,遲些給你端夜飯來。”婦人輕聲細語,說完攏了攏被子,將碗放在托盤上端著走了。

婦人離開,柳清妍立刻翻身坐了起來,靜若凝淵的雙眸裏,遊絲般劃過各種微妙情緒,似不見底的深潭泛起了微瀾。

“既然回不去了,就留下來好好生活吧!”柳清妍望著那扇漆痕斑駁的門,喃喃自語。

故鄉那麽遙遠,時光之海湮滅了眷戀,時空之刃斬斷了牽絆,她窮極畢生的精力,也不可能再見到二十一世紀的光影。

苦心經營的事業,親人的殷殷關愛,好友的歡顏笑語,優渥的生活環境,統統被狂暴洶湧的巨浪吞噬。

三天前的海難中,她穿著救生衣在大海裏隨波漂流,絕望、恐懼、無助讓她漸漸失去了生存的意誌,神智越來越模糊,最終失去了知覺。

當意識之洋再度洶湧,麵前卻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連身體都那麽陌生,唯一熟悉的是自己的名字。

她穿越了,穿到一個叫蒼嵐王朝的地方,寄生在一個有著相同姓名的小姑娘身上。

事情如此匪夷所思,卻又如此真實,她的思維陷入了短暫的停滯狀態。

當大腦重新啟動運轉時,把上下五千年的曆史過濾了一遍,並未發現有叫這個名字的朝代。

難道是量子力學中的多重宇宙?平行世界?

這三天以來,柳清妍一直在思索、琢磨,卻無法得出答案。

死而複生,借屍還魂,穿越時空這種事,雖然新奇有趣,但哐啷一聲砸在自己身上時,還真有些不知所從。職場生涯將性格鍛煉得超乎尋常的冷靜,麵對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雖能坦然接受事實,卻無法立刻融入這個新家庭。

這幾天裏便宜娘親端飯、送水、喂藥,照顧得無微不至,柳清妍不是冷酷無情之人,心裏雖然感動,但是麵對隻比自己大兩歲的便宜娘親,心裏還是別扭得很,那一聲“娘”數次到了嘴邊,最終還是咽了回去。

從村妞奮鬥成時尚的‘三高’女精英,結果遇上海難又穿越成鄉下丫頭,還是個身體瘦弱的病秧子,時也命也!

相貌長的還算不錯,家境也勉強過得去,至少沒穿越到吃不飽、穿不暖,能餓死老鼠的人家去,就是這身體……

這具身體她早就檢查過,瘦胳膊瘦腿,正是屬於不勝涼風的那種嬌弱。

原主平時極少出門,除了偶爾去河邊洗個衣裳外,多數時間就是呆在屋子裏讀書習字,做針線女紅,皮膚養得很細嫩白皙,就是豆芽菜似的身上沒有幾兩肉,十二歲了,胸前還是尋不出一絲一毫發育的跡象,妥妥的飛機場。

想到這些殘酷的事實,柳清妍忍不住又哀歎一聲,身體重重倒落回床上。

暮色漸近。

柳老爺子耕完秧苗田回來後,在廊簷下抖落一身杏花雨的濕意,除下鬥笠抬腿進了堂屋廳。

柳老太正在堂屋內揺著一架紡車,看見老爺子回來,起身去幫著脫下了蓑衣,體貼地道:“老頭子,今兒累著了吧,桌上有熱茶,先喝杯茶歇歇。”

柳老爺子走到桌旁坐下,倒了杯熱茶邊喝邊問:“妍丫頭呢,大夫今兒怎麽說的?”

“剛吃完藥睡下了,大夫說落水時受了驚嚇,所以神思有些呆滯,將養些時日興許就能好。”柳老太一邊說話,一邊把鬥笠蓑衣拿去前頭廊簷下掛著。

“那就好。清伢子下個月要去考童生,這事又不好遣人去鎮上告訴老大父子兩個,怕清伢子分了心。”柳老爺子捋著胡須感歎。

這時大兒媳婦謝氏,正好提著竹籃從後麵的菜園裏出來,柳老爺子對柳老太道:“老婆子,你也去幫忙做飯吧,抓隻雞殺了,燉上一鍋湯給妍丫頭補一補。”

“行。”柳老太笑著點頭讚同,她生來性子柔順,對當家的柳老爺子惟命是從。

下雨天,雞兒們早早地回了窩,柳老太和謝氏抓了隻大公雞去灶房殺雞,小兒子柳博裕也扛著鏵犁和鐵耙回來了。

將耕具送去放雜物的屋子放好,柳博裕來到堂屋坐下,跟老爺子邊喝茶邊商量明天的活計。

“祖父,爹,你們看我拔的筍子,這筍子可嫩了。”正說著話,柳博裕十歲的閨女柳清芷,從外頭一陣風似的衝進來,興奮地嚷嚷,懷中滿滿摟著一抱青翠的小野竹筍,頭發和衣服被雨水打濕,雙丫髻也散亂了,劉海緊貼在額頭上。

“芷丫頭,瞧瞧你弄得這一身,也不知道拿個鬥笠遮一遮,你娘呢,哪去了?不幹活連個孩子都看不好。老三,你這個媳婦越來越不像話,得好好管教才行了。”柳老爺子越說越來氣,對於這個小兒媳婦是非常的不滿,偷懶耍滑整日隻會去村裏東遊西逛。

“是呢,爹,兒子一定好好管教。”柳博裕對這個媳婦也很無奈,自己家是知書明理的耕讀世家,沒有打罵虐待媳婦的習慣,說她幾句管一天然後故伎重演,又不到休妻的程度。

柳清芷撇撇小嘴,不以為然地道:“我娘就知道去跟村裏的婆娘們扯嘴皮子,哪有閑工夫管我。”

“小小年紀的姑娘家從哪學來婆娘這等葷語,咱家不比村裏其他人家,以後不許你去聽婦人們嚼舌根。”柳老爺子一個爆栗敲在柳清芷頭上:“把筍子拿去灶房交給你祖母和你大伯娘,趕緊去把濕衣裳換了。”

“哦。”柳清芷抱著筍子又一溜煙的跑了。

屋頂上炊煙在濛濛細雨中扶搖,柳博裕的媳婦郭氏拿著繡花繃子走了進來,手上的那塊帕子,繡了怕是有半個月了。

柳老爺子見到郭氏立即沉下臉,冷哼一聲道:“老三媳婦,現在都什麽時辰了你才回來,家裏的活計不沾手,男人和孩子也照顧不好,連生個兒子繼承老三的香火都生不出來,隻會整日去跟村裏的婦人嚼舌根,沒得壞了咱老柳家的門風。”

“爹,我不過是跟鄰家婦人一起做做針線,閑扯幾句罷了,哪裏就壞了門風了?生不出兒子,還不是清芷那個死丫頭掃把星克的。”郭氏拔高了聲音強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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