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初臨,一人急匆匆闖入哀郢院,未到院心,被藺攔。
人未打上照麵,劍已交鋒,走過十餘招,才各自收劍。
隗抱劍立在院心,麵色微沉,但仍是垂首拱了拱手,“隗求見塚子。”
“夫人未醒。”藺走回門外,背倚著門柱立好。
此事與越女脫不了幹係,解憂一刻昏迷不醒,景玄便不能放這顆心,這時候,還是別往劍鋒上撞的好。
隗明白他的擔憂,沉吟片刻,仍不死心,“則……越女何在?”
“已囚矣。”藺擰眉,壓低了聲,“暫無性命之憂。”
洛不知何時從屋角的陰影處緩步走出,冷聲道:“夫人無恙,則越女無恙。”
不管越女有何難處,她膽敢協助燕姞刺殺解憂,本就是足以令她死無全屍的大錯。
如今洛卻說,隻要解憂能醒來,安然無恙,越女便也不會有事,已是暗中將放寬許多。
隗並非不識事的,得到這樣的回答,鬆口氣,再度拱手一揖,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
藺看著他的背影暗暗歎息,洛橫了藺一眼,轉身進入屋內。
…………
屋內一個侍婢也無,水漏中的水早已漏盡,無人添上,因而屋內靜得可怕。
洛徑自穿過重重簾幕,轉過刺著茱萸紋繡的屏風,淡淡道:“塚子,方隗求見。”
“……太心急了些。”景玄自床帳內走出,神色已歸平靜,唯有眉間微蹙,帶著幾分憂慮,“越女尚無恙也。”
這事……原是解憂鋌而走險。弄到這一步原本也怪不得越女。
不過話說回來,聽藍清徵之言,當時解憂本可以躲開向她襲去的那一劍,卻是越女阻在身前,才險些出了意外。可見越女當時乃是確確想要殺了解憂的,她不會不知道那麽做的後果。
這樣的結論令景玄十分氣憤,不過他早已許諾。要將越女贈與隗的。如今也不好反悔。
沉吟,揮手令洛退,“依計行事。無須多問。”
“喏。”洛躬身,走了幾步,又一頓,“夫人……如何?”
“未醒。”景玄簡短地結束了對話。轉身一挑床帳,仍舊去陪解憂。
洛不再多問。快步離開。
屋內重歸寂靜,初時燃著的香早已焚盡。
檀木的氣味漸漸散去,反倒是解憂身上幽冷的蘭澤草香氣愈加清晰。
“憂憂……”景玄撫上她的額角,仍是一片冰涼。一張小臉也仍是蒼白,沒有一絲血色。
這個模樣,當真會是相夫陵說的“無礙”麽。按理說,這毒又不深。她已睡了大半日,也該醒了。
解憂已有意識,隻是倦怠得很,陷在淺睡中,懶於睜眼。
感到有什麽不時輕觸著自己的麵頰,攪得她不得好睡,忍不住蹙了蹙眉頭,含糊地埋怨,“別動……”
景玄一怔,見她一雙長睫的確輕輕一顫,欣喜地喚她,“憂憂!”
“……嗯?”解憂很想翻個身躲開這惱人的聲音,無奈渾身半點力氣也無,隻得費力地移過手,捂上耳朵。
景玄見她蘇醒過來,方才的擔憂煙消雲散,一低頭見她如此貪睡的模樣,撐不住笑,展臂將她從被褥中拽了出來,咬著她的尚且冰涼的耳廓低語,“醒醒,別睡了。”
“景玄……”解憂磨了磨牙,被他揉搓得睡意全無,隻得懶洋洋地撐開眼簾。
景玄正入神地打量著她,仍是一身繁重的禮衣,一雙眼微紅,正霎也不霎地鎖著她一雙朦朧的眸子,又有喜,又有怒,纏在一道,難以細分。
解憂看得心頭一抽,動了動唇,趕緊將埋怨的話咽了回去,長睫微微一掩,低聲道:“我沒事……累你憂心……”
這時候,倒知道乖乖認錯了。
景玄氣也不是,笑也不是,將她盯著看了半日,看得解憂又羞又惱,恨不得再次暈過去,才將她輕輕放,裹回被褥內,“不為例。”
絕不能有次,一來二去,真要嚇死人。
“……”解憂不甘心地咬咬蒼白的唇瓣,錯得又不是她,但才蘇醒過來,沒有多餘的精力與景玄鬥氣,隻能服軟,“燕姞在何處?”
“已囚之。”說到燕姞,景玄麵色凝重,帶著幾分陰沉,“姞在龐城時,曾遣人傳信秦軍,今秦軍南,多半與姞有所往來。”
也不知燕姞所圖者究竟是什麽,但這女子顯然很知道牆頭草的生存之道。她當初示好,住進涉江院,自是為了將來分一杯羹,如今轉而結交秦軍,自然是因為發覺秦軍聲勢更大。
良禽擇木而棲,背離故主而去,也不是什麽稀罕的事情,更何況燕姞與景玄不過簡單的合作而已。
隻是,景玄至今也沒能明白,燕姞有什麽理由,一定要殺了解憂才肯罷休?
解憂倚著一隻軟枕,有氣無力地淺笑,“憂知為何……”
“為何?”景玄握著她一隻小手反反複複地渥著,仍是涼的,也不知她究竟好些了沒有。
解憂隻是抿著唇笑,將手抽了回來,慢條斯理地道:“先當我毒發身亡,才可告知。”
景玄一怔,且當作不治……且當作不治……相夫陵果然猜對了她的心思。
人心不可估量,不如順其自然,按照對手想要的布一個局,引他入彀。
真是好精巧的心思。
世間謀權者都是百般心思,一件事能拐七八個彎,卻不知什麽都不做,隻是順其自然,才是最精巧的設計。
景玄看著懶洋洋地窩在被褥中的少女,點了點她的額角,果然比狐狸還聰明狡黠。
解憂偏開頭,伸手無力地拍開他的手指,鼓了鼓腮幫,“快去!”
景玄一把扣住她遞過來的小手,按在一旁,欺身上前在她鼻尖上輕輕一蹭,這才心滿意足地起身,雖還懷著滿心的疑團,但回頭看著解憂隻一笑,“待我回來。”
解憂低眸,聽著他快步離開,麵上羞惱的神情漸漸消去,換作無邊無際的淒冷。
小手按上肩頭的傷痕,眸色閃爍不定。
不論是生還是死,均是百身莫代,旁人再悲痛,再悔恨,也不能代她一死。
這一次,她將自己的性命當作籌碼,是不是……做得不值?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