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心方

印溪

第二百一十章 心死

書名:醫心方 作者:印溪 字數:4926

確認來人的身份並不可疑後,解憂將黃遙也請下車,勸他隨自己一道渡船離去。

黃遙心緒很差,想了一想無甚不可,便應下了,奎伯則準備駕車返回龐城。

解憂已上了小船,見奎伯在暮色中調轉車架,忍不住喚住他:“奎伯,不歸可乎?”

她情xù已經漸漸平穩下來,已經能夠思路清晰地衡量起利害得失。

她知道,奎伯這樣回去,乃是一人擔了三人的罪責,難免不引起景玄的怒氣……雖然景玄待奎伯素來敬如親長,可他終究不是啊,奎伯這樣回去,會不會……受到牽連?

“醫女不必擔憂。”奎伯沙啞的聲音隨著“啞啞”的車馬聲,愈來愈遠,“醫女救仆兩番,今以性命報之,仍過輕矣!”

解憂待他的恩情太重,他這條苟延殘喘的性命,實在報不起!隻能為她做一些事情是一些。

解憂聽見這話時,船已蕩出了很遠,無法再返回岸上追回奎伯。

黃遙目送車馬被夜色吞沒,回頭寬慰解憂,“奎伯嚐欲報醫女之恩,今求仁得仁,醫女勿複傷悲。”

解憂愀然,但話都說到這個份上,她不承情也不成了,隻得坐回船頭,望著映在湖水中的星辰出神。

“醫憂欲往何處?”斥候將船撐到湖心,停了下來,詢問解憂的意思。

解憂一怔,這青草湖北通洞庭,南連湘水,她與醫沉本來的約定是在洞庭再見,可南下湘水,她可順流行至無假關,隨著那裏的墨者一道返回狐台,而且方才黃遙不是說,他有一件與無假關相關的事情要說麽?

她有些猶豫。

去洞庭,便意味著她提前開始隱居的生活,隻需等著醫沉便是;若去了無假關。隻怕這些麻煩的事情再沒有頭了。

黃遙隻正襟坐於舟中,遠目看向遠處水天相接的盡頭,等著解憂的決定。

“南行,入湘水。”

少女平靜的聲音在水麵上漾開層層漣漪。

作出這個決定後。解憂懶懶靠在船舷旁,伸出小手將水中的星光攪得碎去,再不說話。

黃遙看著她稚氣的舉動,暗暗搖頭,仰頭看著滿天完整的星辰。頭一次生出的無力感溢滿胸中。

他活了近六十年,幼時便熟讀兵家典籍,為孫武子的兵書寫下聞名一時的注,亦闡明了自己在兵道上的非凡看法,甚至有人私下將他比為昭陽、吳起一類的名將,認為他堪為令尹。

可他在三十餘歲上前往楚國蘭陵追隨遲暮的荀卿學習儒家經典和帝王之術,深深為儒家的道義之說折服,漸漸改去年少時的銳氣。

過去的數十餘年中,他從來沒有一條謀算落空,亦沒有一人會懷疑他黃公對於景氏、對於楚國的忠心。

可現在一qiē都不同了。他背叛了故主,甚至還“拐”走了夫人,這是他從前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黃遙倚著船舷,疲憊地閉上眼,是啊,一qiē都不同了。

江山帝王術,本是孟子口中順其自然的王道,如今卻變了味道,以嚴苛的律法和血來壓下一qiē反對的聲音,一qiē的確都不同了。

他自己就像一個古老的陶碗。一枚磨損的骨針,已經跌破了,損壞了,無用了。

莊子說過。哀莫大於心死,而人死亦次之啊……

可是他現在還不能死呢,還有一件事情要做,是的,還有一件事。

黃遙睜開眼,看著那個倚在船舷旁。同樣怔怔出神的少女。

“醫女。”

“唔?”解憂回過神,將已經凍得僵硬的小手捂回狐裘中取暖,抬眸看向黃遙,“黃公何事?”

“醫女欲至無假關耶?”

解憂點頭,“聞黃公所言,憂慮於心,故往。”她頓了一下,沉吟片刻,“黃公願同往耶?若不願,可告知於憂,憂遣斥候送黃公南下,歸壽春可也。”

她自己一旦到達無假關,就能得到楚墨的庇護,倒是不怕景玄再尋她的麻煩,但黃遙這次叛主而去,隻怕景玄不會罷休,隻有去秦重兵守衛的壽春,才是良策。

黃遙搖頭,“醫女厚意,然此事絕密,長圯欲親至無假關告之。”

知道的人越少,危險也就越小……解憂還是不要知道了。

不過他仍是存了私心的,那事的確是景玄做錯了,但他希望由自己去解決,竭盡所能將事情化到最小――這是他能為景玄做的最後一件事。

那自幼讀著浪漫的《九歌》長大的少年,實在不明白他的用心良苦。

兵道固然是好的,但一味追求勝,追求得,卻不用儒家的道德規範自己的行為,或是道家清虛無為的念頭來平息內心的殺戮,隻會步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他看著景玄長大,將他視作小輩愛護,他受的亡國之痛,誰人不是感同身受……但這樣的行為實在太偏激了。

解憂那日在城頭上與景玄的談話,黃遙是知道的。

解憂說,秦終是要滅的,但她又說,能夠取代秦的,不會是任何一國,而將是一個無根無基的平民,真是這樣的麽?

如果真是如此,那麽這些圖謀滅秦複國的六國貴族都去了何處……?

黃遙隻能想到兩個結果――歸順和被殺,沒有多餘的結果了。

“醫女。”黃遙鄭重地看向神情平淡下來的少女,坐直身子,“若醫女所言驗之,醫女能否動楚墨之力,護淵一命?”

黃遙嚴sù地看著解憂,一雙微微渾濁了的眼眸中,透出期待的光芒。

他知道解憂的心很冷,但他也看到解憂這些日子的哭泣和消沉,那個人,畢竟曾是夫君,生離她尚且不舍至此,難道她能夠再承受死別之苦?他想,解憂一定會答應的。

“黃公,成敗在天,生死有命。”解憂搖頭,“憂自幼畸零,楚墨即憂之血親;世間無以血親之命,換……”解憂一頓,苦笑了一下,“妾不願效齊之太史女,公其諒之。”

黃遙一怔,解憂所說的“太史女”,是齊國太史敫的女兒,齊的君王後,因少時私_通落魄的襄王而被父親太史敫斥責,終身不可複見母族的親人。

解憂說,她不願意做這樣一個女子,那便是說,她將永遠以自己的“親人”為重。

(未完待續。)

PS:前麵兩章都已經改回來了~不過網絡有點延遲,可能還沒顯示,給大家帶來不便了,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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