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心方

印溪

第一百九十二章 解甲歸田人

書名:醫心方 作者:印溪 字數:4237

相夫陵聞言不接話,頓了一頓,側頭看向景玄,“塚子,聞趙之廉老將軍終於壽春。”

這廉老將軍自然是廉頗,他活到八十五歲,離趙投魏,最後做了一名楚將,但他雖做了楚將,卻到死仍希冀著能被趙國啟用,這一種對於故國的眷戀,竟是當世少見。

“然。”景玄低聲應了,“考烈王十八年,王迎老將軍入楚,將軍在楚數年,淵幼時亦曾一見也。後十餘年,老將軍卒,墓落於八公山紀家郢子,其人忠勇無雙,先王思慕久之,歲備牲往,今雖社稷傾覆,然黎庶仍執祭祀不絕。”

他說的俱是實情,楚人生性浪漫,對於廉頗這樣忠勇的名將的確傾慕非常,否則當初考烈王也不會派人將耄耋之年的老將軍接到國中。

司馬尚眉梢一動,若說趙國最負盛名的將領,無過於廉頗和李牧,趙立國二百餘年,前有廉頗,後有李牧,若單論軍隊的實力,絕對不下於強鄰秦國,隻可惜連連數代趙王均是昏聵的君主,雖有忠臣名將卻不能用,這才落得個滅國絕嗣的下場。

廉頗棄趙而奔魏,後又被迎入楚國,若是廉頗那時年華正好,或許能夠打拚出更大的功業來――總之,楚國的這位考烈王雖然十分無能,大權旁落,連子嗣也沒弄明白,但於識人這事上,的確是有幾分眼色的。

若當初李牧願與他一道逃離趙,說不定能被楚接納,豈不是另一番光景?

司馬尚知道他們這是在攀交情,但他乃是肚腸直來直去的北地漢子,就算明知相夫陵想將他往話裏頭繞,麵上仍然為著兩位枉死的名將而露出不忿。

相夫陵見司馬尚麵色漸緩,向他一揖,“趙之兒郎剽悍善戰,廉老將軍古稀之年猶能複起,披甲上馬。馳騁沙場,李將軍亦近花甲之年,司馬副將今無過知天命之年,亦當勉力效之……秦滅趙若翻掌。將軍豈能無恨?得無將軍胸中已無誌耶?”

“……”司馬尚沉吟不答,他為人磊落,不知道什麽叫做委婉相拒。

相夫陵的話的確讓他生出幾分意動來,但他至今都記得,解憂曾千叮嚀萬囑咐過。於秦趙之道上截殺郭開後,他們務必不再牽扯入這些興亡代謝事之中;因此他雖有意動,卻是不肯答應的,但他又不願否認自己無恨無誌,便隻是沉默不語。

“匣中劍未老,經久而利,解甲十載並非托辭。”相夫陵又走近幾步,略低下頭,湊近麵前的精壯漢子,壓低的聲音裏露出幾絲誘惑。“司馬將軍真無憾恨耶?”

他不信司馬尚對秦會沒有恨意,沒有不甘。

這個時代不是儒家統治的時代,士人對於生養自己的家國是少有所謂舍身取義的“忠”的,一旦事情不妙,離鄉逃至他國本是常事。但也不乏甘願一死明智的卿大夫,李牧便是其中一人,司馬尚能成為李牧的副將,兩人性子上自然會有相似之處。

這是一局大膽的博弈,而解憂便是他擲下的賭注。

若司馬尚一口咬定他再無起用之心,他們便隻能將解憂交與司馬尚――否則司馬尚雖是一介粗人。卻也要生疑了。

司馬尚依舊不答,粗糲的大掌攥成了拳,他自然有恨的,他曾以為。在渤海之濱住下來,時間久了,這種恨意會慢慢淡去。

畢竟那石頭上的刻痕也會被時間磨淡的,但他心裏頭的恨意卻是愈久愈清晰,尤其是這些年來,秦攻克齊地。一統**,秦雖然不可能做到將所有六國遺民變成奴隸,但秦人那種不留餘力的欺壓實在令人氣不打一處來。

民間那些落難的六國貴族和士人,還有被壓在最底下的庶人早已因繁重的徭役是怨聲載道,隻待著一道口子崩裂河水驟然決堤,就要蜂擁而起,將那鹹陽的宮殿付之一炬。

這樣的情勢,對於他這樣懷著對秦最深恨意的人來說,的確是太誘人了。

“初時讒廉老將軍者,小人郭開也;讒殺李將軍者,亦郭開也。”景玄有些不知所雲地將話題引開,手落在腰間的蒼色玉環上,“聞郭開伏誅,乃吾妻與將軍合謀之功也。”

“……醫女?”司馬尚不解中帶著錯愕,他知道解憂是解氏的遺女,同她頗為親近,所談也是天南海北,瑣碎零散,恍惚中記得她說過,她是絕不會嫁人的――如此看來,果然是小姑娘當時的賭氣之言麽?

“解氏之女在何處?尚欲一見也。”司馬尚總算記起自己來此的目的,他收到那書信,發覺是人仿著解憂的筆跡所書,一麵傳信給洞庭的舊部,一麵急急啟程,來到九嶷一探究竟。

不論其他的事情,他得先確定解憂安然無恙才好。

景玄袖起手,徑自步出斜堂,“將軍請。”

司馬尚遲疑一下,快步跟上。

…………

解憂坐在階下陪熒惑透氣,她身子弱,雖已入春,仍然裹著厚厚的鬥篷,仿佛一隻胖乎乎的白兔一般,那一雙大眼也似白兔一般容易受驚。

少姬寸步不離地跟在她身後,一抬頭見景玄快步走入院落,伸手輕輕觸了觸正低頭入神地與那頭火狐大眼瞪小眼的少女,低聲道,“醫女,塚子至矣。”

“唔……?”解憂迷茫地抬起頭,霎了霎眼,景玄不是才走沒多久麽?怎麽又來了?

伏在她膝上的熒惑耳朵一豎,又齜起了牙,磨著牙低低咆哮。

“熒惑。”解憂輕輕揉了一下它那張尖溜溜的臉,將它臉上的怒容揉得有些好笑,噙了一絲淺笑,在熒惑背上輕輕拍一下,“且去。”

熒惑向來聽話,雖然對景玄滿身敵意,但依然乖乖站起來,躲到一旁的草叢內團成一團。

“憂憂。”景玄握了她的小手,旁若無人地將她擁入懷裏,“憂憂可知誰來矣?”

“不知。”解憂習慣了,也懶得掙紮,不過略略低頭躲開一些,她這個動作,在旁人看來,卻是羞怯不勝的模樣。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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