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心方

印溪

第一百八十八章 冤家路窄

書名:醫心方 作者:印溪 字數:4412

醫喜很快帶著幾個小徒趕來,對上景玄含怒的麵色,他隻淡然一揖,“常言曰,‘重劑起沉屙’,夫人所虛者,經年而日久,非投以重劑不可愈也。夫人素體虛損,而生格拒,故藥不能下,氣血反行於上,乃有嘔血之證,無須驚惶。”

解憂輕輕斂眸,半邊麵頰埋在景玄懷裏,好整以暇地打量著站在麵前須發半白的老者,唇角勾起一抹謔笑。

重劑起沉屙?醫喜這數十年醫令又不是白當的,以她現在的身體,當真受得了峻烈的藥物麽?方才那種感受她不會忘jì,一口灌入腹中,灼得處處皆痛,胸口立刻氣血翻湧,忍不住嘔吐不止。

“然常言亦曰,‘輕量釋頑疾’……”

一句輕得有些飄渺的話飄悠悠落下,解憂顯然看到醫喜眉心跳了跳,然後他的眼中飛快地流露出一抹複雜莫測的快意和厲色。

解憂眉頭輕輕一擰,醫喜怕是猜到她的身份了,這一碗難喝的藥,是他報複的先手麽?

“夫人亦通醫之道?”醫喜花白的眉毛一抬,皺縮的眼皮露出一半微濁的眼,將麵前容色憔悴的少女上上下下地打量幾遍,“夫人先天體質不佳,後天再為藥石所傷,年歲雖幼,然已近油枯,需以人胎衣為補,胎衣不易得之,請夫人勉力下咽。”

此言一出,不僅侍立在他身後的醫師們震驚,連那些趴伏在地的侍婢都瞪大了眼,雖然聽過一些嘯聚山林的盜賊常有殺人食心之事,但這以人胎衣入藥,實是聞所未聞,令人新奇又駭然。

解憂一抿唇,隻覺心口又泛起一陣惡心,長睫顫了顫,“憂……”

“憂憂。”景玄握著她小手的手一緊,阻止她繼續說下去。隨後將她的衣袖挽起,似笑非笑地看向醫喜,“請醫令來此,所為者診病也。何喋喋無休?”

醫喜陪了笑,團團一揖,“夫人見地高闊,故嬖人不覺而忘也。”嬖人,是近臣之稱。雖然隱有自謙之意,但聽醫喜如此說來,卻是自負為多――他曾是數代楚王的近臣,這是何等榮幸之事。

不過與麵上的笑相反的,醫喜心中著實有些為難。

眼前這少女必是那醫憂無疑了,他素來厭惡那目空一qiē的少年醫者,不想她竟還是個稚齡女子,簡直令他這老臉都無處擱,他定要給解憂一個教訓,教會她什麽是敬慕長者;但景玄的態度很微妙。他不掩飾這少女的身份,但又阻止她說出口,而他方才那句問話,和那個眼色,顯然是一種警告。

醫喜曆任醫令多年,長於察言觀色,自然看得出這弱質少女乃是景玄心尖尖上的人,若是這報複的法子太明顯,多半要被景玄發覺的。在九嶷的諸人,都知景玄行事冷厲。去惹惱他是個不明智的決定,而且醫喜雖然不喜麵前這少女,卻沒存下置她於死地的心念――畢竟很多時候,困頓地活著才更令人痛苦難忍呢。

眼珠略略一轉。探手按上解憂擱在床沿上的纖腕,垂首又作一揖,“夫人之疾遷延久矣,務必以重劑方可治愈,還請塚子與予至無人處一言。”

解憂低頭沉吟,一轉眸對上景玄詢問的目光。慢騰騰將四周侍立的醫師和跪伏的婢子們掃一眼,低聲一笑,小手攀著景玄輕晃,毫不掩飾撒嬌之態,“妾甚困乏,夫君遣眾人退去亦可……至於醫令之言,關乎於生死,妾欲勉力一聞。”

醫喜眉心又跳了跳,好個狡猾的少女,聽聞景玄雖是將她囚禁於此,行事上卻頗為縱著這個小妻子,這點小事,景玄自然會依。

“好。”景玄見她在人前如此顧及自己顏麵,眸子裏漫起一絲笑,連吩咐眾人的語氣都柔和了幾分,“且退罷,願與醫令一敘。”

眾人都有些受寵若驚,往日這位塚子可是出了名的冷漠少言,連待他的兩個親弟都是疾聲厲色,不過他們也知道,景玄偶然的和顏悅色也不過是因這位新婦之故,因此不敢過多停留,仍是按著平日的規矩,迅速而悄無聲息地退下了。

人一走,醫喜便挺直了腰背,濁澀的眼慢慢轉著,將麵前相偎在一道的男女死死盯了一眼,目光定格在景玄身上,“此女即為醫憂。”

他說得很肯定,那濁得似乎生了翳障的眼珠,也驟然一亮,露出如鷹的一抹銳利之色。

解憂抬眸直視醫喜,拽著景玄衣袖的手卻止不住發顫,她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少年醫者,她現在沒有能力與醫喜周旋,除了依靠於景玄,她真的毫無辦法。

“勿懼。”景玄旁若無人地附在她耳邊低語,緊握住她冰涼的小手,輕捏一下,他要讓解憂知道,他總是向著她的,沒有人可以傷到她,誰也不可以。

“憂……”解憂定了定心,壓下語氣中的一絲顫抖,淺笑道,“憂乃趙地昭餘解氏嫡女,幼經離喪,隨流民入楚,機緣巧合,得入楚墨為醫。憂年幼無知,往者冒犯於長者,還望醫令海涵。”

麵對長者,自報姓氏經曆,本就是她應有的禮節,她這一回是打算服軟了。

醫喜眸中掠過得意的笑,景玄卻蹙了蹙眉,這丫頭仍是不信他,不信他會護著她。

“夫人乃解氏貴女,無怪心地高傲。”醫喜語氣緩和了幾分,也是,一個尚且年幼的貴女,自然是有幾分氣性、幾分驕縱的,他一個年過花甲的老醫師,若是再與她死擰著,倒顯得他心地狹窄。

想到此,醫喜眸色再度一沉,果然是個狡黠的少女!她這些話分明是以退為進,雖然口頭上沒占優勢,卻將自己的行事逼死。然這丫頭仍是太嫩了幾分,縱然她此話一出,自己不好明麵上為難她,難道暗裏有些小動作還不行麽?

這九嶷除了麵前這該死的少女,再無一人醫術、經驗高於他,而一句“夫人體質虛損,不宜費神”就能讓她無法觸及藥方。

既然平日用藥全由醫喜掌控,解憂的生死還不是盡數係於他手?這一場較量,對她來說,可是死局。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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