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心方

印溪

第六十八章 不厭棄

書名:醫心方 作者:印溪 字數:4626

原本安靜的懷沙院亂成一片。

階下躺著一個昏迷的男子,一名渾身邋遢的少年跽坐在一旁,眼眸低垂,瘦弱的身體微微顫抖。

其他幾人相偎跌坐在院中一株山玉蘭下,一個個都是瘦骨嶙峋,肮髒邋遢的模樣。

他們的身旁,一名青衣醫者不知所措地垂首立著。

“醫蕪。”

“……醫憂。”被解憂這麽一喚,醫蕪慢慢回過神,匆匆瞥了麵前的少年一眼,將頭埋得更低。

他是原先楚宮的醫師,醫喜最幼的弟子,收治的從來都是高官權貴,竟從不知曉,世上還有患者能夠狼bèi成這樣。

下意識瞥向設在廊中的桐木長案,一橫瑤琴尚未收去,蠶絲擰成的琴弦上不知何時落了一枚乳白色的山玉蘭花瓣,如同靜靜擱淺的小舟。

他方才遵照醫令的意思,懷著忐忑的心情帶那幾個落難的流民前往懷沙院,一踏進院落便見醫沉坐於案前父親,解憂則倚在他身旁,微微仰起頭,和著琴聲貼唱《懷沙》。

兩人白衣翩翩,被院中濃綠如碧的葉影一襯,仿佛辭賦中說的湘君與湘夫人,淡泊中有著淩駕於塵世之上的氣勢。

他曾聽聞宮中琴師倚琴弦歌,相較之下,竟是無人能及他們二人。

一幹流民被院中風雅潔淨的場景怵到,無人敢踏入其中一步。

最後還是其中一名少年先踏進院門,他身體瘦弱,一側脊背還壓著昏迷的同伴,幾乎將他壓垮。

待他蹣跚地走至院心時,琴聲驟然停了,醫蕪記得他看到那喚作“憂”的少年愕然低眸,明澈的大眼中湧起了至少三四種情xù。

隨即,她立起身,快步走出長廊,將幾乎脫力倒下的少年攙扶住,連眉頭都不皺一下。

醫蕪忍不住打量那名現在靜靜跽坐的少年,他衣衫襤褸,半身泥汙,身上一言難盡的氣味隔著半個院落都能嗅到。

他到現在都不敢相信,解憂能夠瞬間放下高雅的姿態去接納一個傷者,但那瞬息之間,連容人思考的時間都沒有,他想無人能夠有時間去作態。

“醫蕪。”解憂又喚了他一聲,人卻已經俯身下去,挽著手中沾了淨水的巾帕,為幾個傷勢較淺的流民擦拭身體。

醫蕪蹙著眉頭,這些流民不知已經在泥塗中奔波了多少日,甌越氣候濕熱蒸鬱,因瘴氣而病死的人不計其數,就算這些僥幸活下來的,也多感染了濕熱之疾――幾乎是幾大病症中最肮髒的一種。

他努力說服自己無視那些肢體潰爛、體味難聞的流民,跟隨解憂一道蹲下,抖著手為傷者清理。

“醫蕪可歸矣,憂與兄可自處。”解憂偏頭向他淡淡一笑,聲音溫和,毫無譏諷之意。

醫蕪雖則很想離開,但這樣回去,定會被醫喜怪罪,隻好硬著頭皮留下。

他從未處理過這樣的患者,除了清理傷口外,竟是什麽也處理不了,訕訕立在一旁。

“阿憂。”醫沉接過她手中的巾帕,看向階下跽坐不動的少年,“卿往視之。”

解憂霎了霎眼,乖巧地頷首答應,“然。”

那少年聽到自己被人提起,順著的眼眸緩緩抬起,他一雙眼黑白分明,如蘊含著清水,其中藏著極重的敵意和戒備,受驚的小獸一般。

解憂在他麵前一尺處停步,低斂下眸子,目光在少年身前那昏迷不醒的人身上掃過,“憂可診治乎?”

少年猶豫了一下,見她年紀甚幼,還沒自己年長,戒心略略放下,點了點頭,“可。”

聲音溫潤,極明晰的楚語,雖然隻有一個字,但語氣中與他落魄的形象不符的氣勢流溢而出。

“聲如鶴唳,跽坐端端,少年非凡夫也。”解憂隨口評價了一句,毫不猶豫地在他身側跪坐而下,指間拈著一柄鋒利的小匕,輕輕割開傷者身上被泥汙浸透、幹涸硬結的衣物。

少年看著解憂從容不迫的動作,晦暗的眸子慢慢點亮,忽然轉向解憂,覆手交疊,向她一揖至地,“衛矛傷重,乞醫相救。”

“我知。”解憂剝開衣物,早已發覺傷者不僅右臂傷口化膿嚴zhòng,左肩上更有一道尚未結痂的新傷,血色略發暗,若不是此人身體強健,隻怕早就沒命了,“既為醫者,自當以救人為務。”

景玄和景兕走進懷沙院時,正看到解憂微微俯身,掌中小匕翩飛,毫不遲疑地循著肌理破開,用砭石順著手臂輕刮,壓出膿液。

景兕不禁掩鼻,停步不走,景玄則麵不改色地上前,低眸看著解憂,“醫憂。”

“塚子少待。”解憂手中不得空,隻飛快地抬眸瞥他一眼,淡淡的笑容噙在唇角,眉卻鎖著。

“傷勢何如?”景玄草草打量了昏迷的傷者,隨即看向一旁神色淡漠的少年,“抬頭。”

少年似若未聞,目光定定落在傷者身上。

“危。”解憂剖開素布,雙手一分,銀牙輕咬住一端,另一端纏在纖細的指間,繞過那人的手臂,一圈一圈鬆鬆縛住,這才起身歎息,“傷勢沉重,若非其人心性堅忍,體質素強,早已殞命。”

少年聞言眸子一閃,蒙上了淡淡霧氣,咬咬全無血色的唇,但一句話沒說。

景玄將少年的神色收入眼中,斂眉看了看傷者,向解憂一揖,“請憂盡力。”

“塚子信憂?”解憂袖手,眉輕輕一挑,淡笑始終噙在唇邊,似乎與她真實的情xù無關。

“信。”景玄注目於她,他始終相信麵前的少年醫者即是當年的解憂,她那般稚齡尚能醫治好蛇毒,如今幾經磨礪,救活一個傷者,應當不成問題?

解憂望向他,一雙眸子略顯空洞,什麽情xù都沒有,隻公事公辦的語氣:“乞塚子遣仆役備淨水與硫磺,共蒸煮。”眸子掃了一下院中的人,“教其人入熱湯中沐浴,一日三數。”

“可。”景玄方欲走,見她似還有話想說,停步看向她。

“此人傷勢沉重,留於懷沙院之中。”解憂頓了一下,“少年亦留於憂之側。”

ps:然而還是晚了點……下巴淋巴結似乎腫了,大概昨天熬夜太累惹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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