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心方

印溪

第三十一章 劇連歸來

書名:醫心方 作者:印溪 字數:4435

建亥月末,劇連終於回到狐台,身旁還帶著兩個年幼的孩子——吳洛和七葉。

當日走得匆忙,醫緩將七葉托付給劇連,勞他將這可憐的孩子帶回狐台。

吳洛據說是在劇連看望過他們母子的大半月後,自己找到無假關的舍館,請求劇連收留,並教授他劍術。

初時吳洛隻說這是母親宋子的吩咐,盤問得急了,才坦言他母親已死,現今乃是孤身一人,劇連覺得他年紀尚幼,這會兒就跟隨其他劍俠出去遊曆不妥,便將他一道帶了回來。

周曆以建子月,即現在所說的農曆十一月為正月,一年之始,因此除了劇連回來了以外,許多遊曆在外的墨家子弟也紛紛回到狐台與親友團聚。

原本冷清的山中村莊一下子熱鬧了起來。

不過這些熱鬧與遠離山腳居住的墨醫無關,桐君閣的安謐清遠似乎與山嵐流雲一般,是一種不會為時間改變的東西。

劇連剛到達桐君閣門外,便瞧見了坐在探出懸崖的岩石上的解憂。

少女仍是一身玄裾的白色直裾深衣,衣袂比飄逸的楚服還寬大,一頭長發在末端鬆鬆地挽住,遮蔽了她柔弱的肩,這似是趙地的衣衫樣式。

樸拙的琴聲隨著她雙手微微的挑動在淌瀉而下,如一道清泉一般匯入一旁的山溪。

“……硃明承夜兮,時不可以淹。皋蘭被徑兮,斯路漸。湛湛江水兮,上有楓。目極千裏兮,傷春心。魂兮歸來,哀江南!”

琴曲結束在清商調上,解憂拂了拂簡單的琴穗,回過頭眯著眼輕笑,“兄。”

“吾妹所誦何也?”劇連就著明亮的天光打量她的模樣,似是比數月前長高了不少,眉目脫去了稚氣,遠遠看去,就像停歇在岩石上的野鶴一般。

昨日他剛回來就急著尋解憂,不想看來看去,愣是沒見到她的影子,最後還是跟著他一道回來的火狐憑著氣味尋到了解憂。

原來是解憂直到他昨日會到達狐台,故意瞄了麵目,換上男裝作弄,偏偏這死丫頭還練得一副好心性,見他急得滿頭大汗,愣是沒有笑出來。

“屈大夫之《招魂》。”解憂將琴擱在岩石上,自己從石塊上跳下,隨著雖則她著地頗穩,但還是看得劇連心驚膽戰。

“憂才與吳洛談起,洛央求憂為其母宋子招魂,宋子生時喜愛長賦,故憂以此為招魂。”解憂眉頭微微斂起,昨日聽聞宋子過世她很震驚,畢竟那日分別的時候,宋子顯然是一副心結已解的模樣,因此向吳洛暗暗打聽了一下實情。

吳洛覺得解憂也是個孩子,又為自己醫治過病症,對她毫無隱瞞,將心裏積壓了幾月的事情都告知她。

解憂這才知道,那之後不過十餘天,有裏正尋來他們家中,說是洞庭附近的水患消退後清埋屍體,其中發現一具頗似吳洛的父親。

但裏正知道吳洛的父親並非居住在洞庭一帶,因此不敢草率確定,故而前來詢問清楚。

吳洛估計父親是在巫峽附近遇難,屍身被湍急的水流衝入洞庭一帶,裏正都說很像,那多半就是了。

當時宋子恰好不在家中,吳洛也知道母親多愁善感,原打算瞞下她,不想幾日後宋子前往鎮上,難免聽到了些許傳聞。

本就好轉沒多久的癔症再次發作,而且來得比先時任何一次都厲害,吳洛雖然日夜看護,但一個孩子終究能力有限。

一次夜半驚醒,發覺母親不見了蹤影,他又驚又怕,急忙四處尋找,直到第二日午後才在湘水下遊尋到了她被水草纏住的屍體。

這一來吳洛失父又失母,毫無恃祜,思來想去想起了那日前來探望他們母子的劇連,向人打聽到劇連暫住在無假關舍,便冒昧地上門請求收留了。

劇連同吳洛相處了幾月,對這個懂事的男孩很欣賞,聽解憂說清了來龍去脈後也止不住嗟歎。

沉默了一會兒,解憂悵然望向天穹,“楚地溫暖,憂久不見關外落雪矣。”

此時的關外,指的是函穀關外,秦晉一帶的範圍。

解憂其實隻在趙地待過一年,但那是她初次來到戰國,本身又經曆過一場喪亂,那一年的大雪紛飛,及膝深的雪在她的記憶裏特別寒冷,比之前一生經曆過的所有冬季都冷。

這樣鏤刻到骨中的印象,大約是終此一生都不會忘jì了。

“父母在,不遠遊,遊必以方……”解憂苦笑,“憂雖無親緣,然竟無力備歲享血食,不幸至此,不孝至此。”

這時的公卿對後嗣繼承看得太重太重,甚而有傳說若一族沒有了進行祭祀的後人,死去的先人會化為厲鬼,不得安寧。

“吾妹如斯灑脫,亦會思鄉?”劇連席地坐下,也仰頭看著天空中分外濃重的雲氣,“歲晚,不知故人安否……”

解憂側頭看到他失落的表情,本想挖苦幾句他身為任俠不也有如此傷懷的情xù,話到了唇間又咽了回去。

“秦地墨者?”

“然。”劇連肯定地點頭,但似乎並沒有興趣繼續談談他在秦地的見聞,因為他立刻接上了別的話,“聞吾妹與工喬相善?”

解憂笑了笑,劇連不想談起秦墨,多半還為了他們一心研究機關術以求得到秦王賞識而生著悶氣,但劇連顯然也佩服他們的技藝高超,猶豫之下索性回避談起這些。

“喬之工藝不在吾兄之下,然喬心如木鳶,所誌者重天之上,唯可仰觀之、嗟歎之。”

工喬做出的木甲鳥其實已經算得栩栩如生了,論工藝,解憂覺得工喬說不定更在劇連之上,畢竟劇連主要的精力本就不在這裏。

但工喬的心思總放在造出一具真正的木人身上,這樣的理想除了仰望還是仰望,一點不切實際,更不是普通人能夠理解。

劇連苦笑,“吾妹慧眼,然喬年少,時過境遷,自會有所悟。”

解憂搖頭,她可不認為工喬隻是少年好玩,同樣不相信他會是那麽容易放棄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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