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心方

印溪

第二十二章 巫山石

書名:醫心方 作者:印溪 字數:4679

小弩的填裝並不費力,解憂跟著劇連練習了三日便完全掌握了技巧,能在極短的時間內裝好機括,準頭更是不必擔心。

墨醫也正是接納了解憂,醫緩將她排入午後的值日,那時患兒多半睡得很沉,是所有時段中最輕鬆的。

解憂大半時候都坐在階下,百無聊賴地看著藥湯一點點煮透,慢慢染上棕黃的顏色,騰出嫋嫋藥香。

荊芥和薄荷的香味在空氣中彌漫開,解憂在這股藥香中悠然倚著身旁的火狐,研讀鋪在膝上的那冊厚重竹卷。

這是解憂從醫緩那裏借來的,上麵雜亂地記著些草藥的生長使用特性和病症治療方法,筆跡各不相同,年代亦有差異,顯是集數位醫者的經曆而成。

她前世學過書法,認起篆字難度不大,一卷書簡,在等藥晾涼的片刻之間就已盡數讀完。

解憂擱下竹片,一邊黯然搖頭,一邊分裝藥湯。

那些斷簡所記不過零散的用藥經驗,很符合這個時代文獻的特點――不成體係。

棕黃色的藥汁濾入三個黑色的繩紋陶碗,解憂抹去碗口濺上的些許藥沫,輕輕喚了聲:“七葉。”

一個抓著雙髻的女童從門內挪出,一雙眼很大,卻沒有半分神采,小臉上漾著一抹令人費解的笑意。

不待解憂吩咐,她就拿起兩碗藥,笨手笨腳地走回屋子,連潑了些許在手上也不知道。

解憂眉尖微蹙,攜了另一碗藥進去。

那個喚作“七葉”的女孩,便是之前熱陷心包的女童。

因她太過嬌氣,沒有盡數將藥飲盡,又哭鬧著沒有好好休息,那一夜再度高熱,幾乎到了燙手的地步。

雖然幾番救治後將她的性命保住了,但一個原本伶俐的女孩子終究是燒成了如今這般癡傻的模樣。

她又是被家人棄在荒草中的孩子,這一番無家可歸,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記得了。

解憂為她取名“七葉”,因七葉蓮可退燒止驚,正是那一夜救了她性命的藥物。

另外三個患兒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他們對於七葉懷著一種莫名的抵觸,三人爭先恐後地去搶解憂手中的那碗藥。

“……都是一般無二,何必?”解憂隨手將陶碗放在幾上,反身欲走。

“醫女!”年長的孩童手腳利索,搶得了解憂那碗藥湯一飲而盡,擦著嘴角微苦的藥汁,眉頭擰得要打結。

解憂回轉身子,靜靜瞅著他。

男孩被她瞧得發怵,憋了一肚子的話,不知從何說起。

屋裏頭隻能聽到七葉咿咿呀呀的聲音,不知她在嘀咕什麽東西,聽來咒語一樣詭異。

“何也?”解憂蹙蹙眉頭,有些不耐煩,吞吞吐吐向來是她最不喜歡的性子。

“汾……”男孩繼續吞吐不清,這幾日解憂時常出入此處病室,同諸醫探討患兒病情,雖然她年紀不大,但在這些幼童眼中,她和幾個年長的醫者一樣,都是令人敬畏的。

所以男孩說這句話的時候連頭也不敢抬,自然沒能看到解憂麵上那一點不耐煩的神色,仍是自顧自地吞吞吐吐,磨蹭著組織語言。

解憂無奈,從袖中取出那一枚孔雀藍色的卵圓石頭,這個喚作“封”的男童與死去的汾是好友,這幾日總磨著解憂詢問,這枚石頭可曾交付給吳洛。

可盡管已出動了不少墨俠暗中尋訪,這個所謂的吳洛依然沒有找到。

封瞧見她玉白的小手中托著的那枚卵石,失望地坐回矮榻上。

汾是他自幼相識的朋友,隨著父母從北邊逃難而來,途中失散,成了孤兒。

他心思比旁人更加玲瓏,總是知道很多東西,摸魚捉蟹,翻山爬樹,全都不在話下,小小年紀就能憑借這一身本事養活自己。

聽聞他染病前接的最後一件事,便是尋找一種神奇的石頭,交給一個叫作吳洛的人。

汾並未向人說起吳洛究竟是誰,但封知道,普通的庶民是沒有姓的,這個吳洛既然有名有姓,定然不是個簡單的角色。

七葉在一旁歪著頭瞧了半晌,忽然綻開一個燦爛的笑臉,一把拿過解憂手中的石塊,手舞足蹈地轉圈兒,口中還喃喃不休地嘀咕,“石頭……石頭……神女……”

“神女?”解憂抓住了其中關鍵,“巫山神女?”

起源於楚地,在之後兩千餘年的曆史中傳得雲霧朦朧的那個巫山神女?這塊樣貌奇特的石頭,能與她有何關係?

“巫山……”七葉學著她的樣子努力讀對這兩個字,一雙無神的大眼不知定睛在何處。

“憂,當歸矣。”前來換班的醫代不過是個十餘歲的少年,但論學識淵博,無人能夠比過他――當然解憂這樣有外掛支持的不在此例。

“代,可識此物?”解憂覺得以醫代博學的程dù,若是再認不出此物,那她隻能將這石頭和汾一起葬了。

醫代認真地瞧了一會兒,篤定點頭,“此巫山石也。”

見解憂不明所以,他繼續解釋:“俗謂‘巫山石’,非產於巫山,而產於長流河岸,為宿雨所化,能羈絆神女,然不過無稽之談,小兒之言矣。憂年雖幼,誌遠比鴻鵠,亦信此乎?”

說到底,這個能夠羈絆神女的美麗傳說,不過是小孩子之間不知何年何月杜撰出來的一派瞎想,做不得數的。

這種石頭,也隻是河岸旁形貌特異的石塊,僅此而已。

解憂霎了霎眼,好說歹說從七葉手中收回石塊,“以代所見,此物不過童稚兒戲?”

“然也。”醫代肯定地點頭。

“不然!”封竭力反對,“汾待之若性命!”

汾雖然死了,但他曾經珍視若性命的東西,怎麽可以隻是小孩子之間玩笑的物件?!

解憂斂眸,或許封惱得很有道理,可惜她現在雖然還是個幼女的身體,心中卻早已不記得自己幼時究竟是何思想,她並不能夠理解封還有汾,他們可以為了那些幼稚的玩意兒這般用心。

不過,畢竟汾視之如命,她或許應該繼續為他尋找下去,將此物交與吳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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