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瑜晚夕:夫君,你會嗎

顏四

第38章 若你我曾卸下偽裝

書名:朝瑜晚夕:夫君,你會嗎 作者:顏四 字數:12787

父子倆在酒樓裏話家常時,有人則順著帥府的後牆悄無聲息地翻進了一處院中,那人小心翼翼地避開婢女與仆從,避開了所有人的眼睛,輕車熟路地閃進了廂房。

廂房裏早有人在等候,光線昏暗,很有些裝神弄鬼的架勢。

那人進來便就地一跪,“大人。”

“事情可辦好了?”

來人道:“回大人,都妥當了,”言罷又忍不住咬牙,“姓徐的獅子大開口,竟敢在大人給的價格上多加三成,實在可恨!”

被稱作“大人”的人稍微抬了抬嘴角,不怎麽在意地道:“無妨,隻要事情給我辦好了,幾個臭錢,我還出得起!”

來人臉上便做了個諂媚的表情,跪行幾步上前,奸詐模樣道:“大人英明,這一次雙管齊下,就不信他死不了!”

“大人”眼中一閃而過絲絲陰鬱,手上門麵似的折扇應聲而斷,森然開口:“他死不了,死的就是你們!”

來人原地打了個寒顫,可很快神色上就被陰損鋪滿,下保證似的說:“大人放心,我們一定會叫他,死無葬身之地!”

“大人”嫌棄的將折扇扔到他身上,冷冷一哼,“你走吧,當心別被人看見!”

來人將折扇細心收好,沉聲告辭後,就怎麽來的怎麽走了。

一場談話掐頭去尾悄無聲息,除了當事兩人,誰也不明白其中何意。

父子倆酒樓中歸來,都有些微醺,兩人在家門口分開,各自前往各自的院子。

程靜翕這兩天沒再作妖,許是被用心滋潤了的緣故,心情上沒了之前的那般大起大落,也沒再暴飲暴食,並還能在葉懷瑜麵前時時刻刻保持一張笑臉,實在難得。

可即便這樣,葉懷瑜的心頭卻仍然盤桓著深深的無力感。

如同牽線木偶一般,她是木偶。

他的要求被她一一接下,且不遺餘力地朝著他要求的方向走,一切看起來似乎是往越來越好的地方發展的,可葉懷瑜仍隱隱生出了氣急敗壞。

她太聽話了,以至於沒有自己的情緒,她該有情緒的。

自打父親壽宴過後,他一直在等著她的質問,卻始終沒有等來。

也許是沒有證據,也許料定他根本不會承認,她不哭不鬧不急不緩,也許根本也沒把他當回事。

有道是酒壯慫人膽,葉三不承認自己慫,隻是今日的酒飲的多罷了。

碧兒將醒酒茶端上來,覷著這氣氛有點不對,連忙告退出來,撒腿想跑路,猛然驚覺自己無處可去,隻得膽戰心驚地守在外麵。

“殿下在想什麽?”

程靜翕眉目微抬,雖是笑著的,話裏卻堪堪不過平鋪直敘,“想你緣何喝了這麽多酒,何時才能將醒酒湯喝下。”

葉懷瑜舉著一根手指搖了搖,“非也,殿下所想才不是這個!”

程靜翕:“你喝不喝?”

葉懷瑜噗嗤一聲笑了,搖著頭,像個不依不饒無理取鬧的大孩子,“我不喝。”

程靜翕十分文明的在心裏問候了一遍他家祖上。

嫁進來這麽久,她還是頭一次見著所嫁之人竟會是個偶爾耍酒瘋的。

“當真不喝?”

葉懷瑜將頭一甩,倒很是個倔強的樣子,斬釘截鐵道:“當真不喝!”

然而下一瞬間,他便被人毫無預警的灌了一嘴的湯。

有好些順嘴流到了外頭,又有好些仿佛沒往肚子裏走,而是直接上了頭。

眼前一黑,葉懷瑜差點沒就此昏厥過去。

真粗魯。

被灌湯的間隙,忍不住這樣想著。

可許是灌湯的人太過認真,居然沒發現被灌的人已然悄無聲息地伸出雙手將她環在了一側,虛虛的一圈,卻像個極為簡易的桎梏。

多想畫地為牢,多想不顧一切。我竟不知道,有朝一日我對你會這般依依不舍,即便隻是短暫別離,都叫人如此的難以忍受。

“酒醒了嗎?”毫無察覺的人惡聲惡氣半點公主氣質沒有的問道。

葉懷瑜傻子似的看著她,臉上的笑仿佛從此再也散不去了似的,並不要臉極了的開始耍流氓,虛虛放著的手開始不老實的在程靜翕身上四處亂摸,“許是更醉了……”

程靜翕委實被驚到了,連反抗都短暫的忘卻,目瞪口呆地僵立當場,結結實實的被摸了個齊整。

程靜翕的臉幾近扭曲。

“更醜了,”葉懷瑜胡亂地想著,“真醜啊……”

可他審美也跟著扭曲,可他就愛這一副容顏。

怕不是瘋了。

但,又如何呢?

“葉懷瑜?”

聽不見聽不見!

他搖搖晃晃地起身,不顧她口中警告的即將而來的拳打腳踢,更不顧她的掙紮,順勢將搭就而成的牢籠收緊,她便被他抱了個滿懷。

酒味撲麵而來,程靜翕被熏得氣都不能喘,隻能憋著氣咬牙切齒地發誓:“等你酒醒了本殿下定要殺了你!”

一點威脅的氣勢都沒有。

葉懷瑜仍是笑著,像是吃錯了藥。

“等我酒醒了,定會躺下任你擺布。”他今日的酒裏莫不是加了什麽致命佐料,以至於噴出的酒氣中都摻雜著不要臉。

程靜翕麵對這樣的人實在是難以招架,無奈之時,餘光猛地瞥見丫鬟在門邊探頭探腦,一時也顧不上什麽顏麵問題,一邊推他,一邊衝外頭嗷嗷直叫:“碧兒——”

“碧兒,”葉懷瑜見狀也衝外頭喊,且刻意將她的聲音給蓋了過去,“把門關上,不用守著了!”

“不……”

剛要出聲阻止,葉懷瑜居然不要形象的作勢去親她,程靜翕立即乖乖聽話閉嘴。

而就是這一個閉嘴程靜翕便完全失去了時機,丫鬟碧兒秉承著誰聲音大就聽誰的道理,偷笑著十分盡職盡責的將門關好,並蹬蹬蹬到大門口將院門落上了鎖,然後一刻不耽擱地撒腿跑回了自己的房間,拿棉被蒙上了頭。

非禮勿視,非禮勿聽。

屋內的程靜翕完全沒了平時的好臉色。

“你到底要幹什麽?”

被麵對麵抱著站在屋中央,不進不退的,他什麽意思?

“我明日要出京了。”他忽然正經下來,語調落寞,跟之前的撒酒瘋完全判若兩人。

畫風陡轉,打了程靜翕一個猝不及防,故而她又一次失去了搶占先機的機會,隻來得及一個匆匆的結結巴巴,“……啊?”

葉懷瑜道:“你問我緣何會喝這麽多酒,”頓了頓續道,“今日父親將我叫出去,囑咐了許多出京之後的事,他雖沒有明說,但我卻能看得出他不放心。”

程靜翕迷迷糊糊地就被帶了進去,順著問:“那一夥匪徒,可是十分棘手?”

葉懷瑜點了點頭,真話說的好比兌了水的假酒,“為首的盜匪十分厲害,據說還是個文武雙全的人,經驗豐富且心狠手辣,所到之處老幼婦孺皆不放過,是個極為危險的人物。”

程靜翕聽得心驚肉跳,不由擔憂道:“可你經驗欠缺,如何能將他清剿?”

葉懷瑜歎了個真心實意的氣,心裏是勝券在握之前的鬆懈,“正因不知如何是好,才沒注意喝了許多酒。”

“我要進宮見皇上!”

葉懷瑜三心二意的走了神,不巧的讓急急掙紮的程靜翕一下子把力道給卸了,眼瞅著人要往外跑,葉懷瑜忙忙追上去,從後麵將她抱住,“別去!”

“你連帶兵打仗的次數都有限,如何能經得住那般老道之人?我去找皇上求情,叫他再指派別人前去!”

葉懷瑜語氣無奈,“明日就要去了,這個時候你叫皇上臨時再去指派誰?”

程靜翕仍然不住地往外掙,“那也不行,你此去危險重重,死了怎麽辦?不行,你別攔著我,我今天就要進宮見皇上!”

葉懷瑜心說壞了,莫不是玩大發了,他這醜妻還真給當真了。

可戲總要演下去,總不能就此崩壞。

他引著她一點點將她往溝裏帶,還沒有聽見想聽的話。

但要命的是酒勁仿佛這個時候才上頭,心並著腦袋全都鬧哄哄對他叫囂,嘴邊斷斷續續了許多個字,就是組不成一句完整的話。

要困不住她了!葉懷瑜頭暈腦脹地想,也罷,那就最後一招。

他驀地鬆開手,一直往前掙紮的人卻並未順勢向前撲去,她站的穩穩的,可剛一回頭,就見身後的人先一步倒地翻起白眼,接下來很可能還要口吐白沫。

程靜翕不由得開始佩服起來。

等了一會也沒等到白沫吐出來,程靜翕估摸著可能這個表演有點高難度,讓事先沒準備的人沒法展現,隻好繼續假裝昏迷。

當她是個傻子嗎?

還耍酒瘋!

我耍你奶奶個腿兒!

地上的人不聲不響的睡著,而後輕輕打起了鼾。

程靜翕抬腿想把他踢醒,可試了試終還是作罷,想到明日他即將離開,再大的怒氣便也就此化成了柔柔清風,姑且消散了。

打開門喊碧兒,小丫鬟急急忙忙的應聲而來,一雙眼睛想看又不敢看她,嘴角還有點怎麽憋也憋不住的笑意。

程靜翕沒心思跟她算剛才的賬,轉身回屋,“過來搭把手!”

碧兒小跑進來,手腳麻利地說:“殿下歇著,這種事情怎好勞煩殿下,都是奴婢的事呢!”

丫鬟嘴上說著話都打不住自己內心的活泛,心說少爺可真會玩,那種事竟還可以在地上的!

“你自己能扶他去榻上?”

碧兒試了試,不太好意思地搖搖頭,誠心誠意地建議,“公主,咱們院子裏的丫鬟真的太少了,該多問夫人要幾個過來。”

程靜翕沒搭理她,俯身跟她一起把人給拖了過去,期間碧兒一直時不時地往程靜翕身上瞧,也不知是在看什麽。

程靜翕不明所以,但此刻也沒那個心思深究,吩咐她將屋子打掃幹淨後,就到窗邊靜靜坐下了,直到小丫鬟離開,她都沒再說過一句話。

一個時辰後,葉懷瑜悠悠轉醒。

視線裏程靜翕的身形影影綽綽的來回虛晃,晃的他頭疼。

又過去一會,他感覺自己比先前清醒多了,就也能看清眼前其實並沒有人在看他,那完全就是他的錯覺。

意識到這一點的葉懷瑜猛地睜開眼睛,醉酒後的嗓子猶似一隻公鴨在叫,“靜翕!”

然而房中沒人。

等了半晌,他又試著叫:“碧兒?”

“來了!”小丫鬟應的十分及時,隔著屏風向裏麵道,“少爺酒醒了?”

裏麵窸窸窣窣的聲音一頓,而後傳來葉懷瑜清了嗓子之後的聲音,“嗯,公主呢?”

碧兒輕快道:“公主在院子裏看夕陽呐!奴婢給您叫去!”

說完就一轉身跑了,沒來得及聽自家主人接下來的吩咐。

葉懷瑜的手堪堪停留在半空,一句沙啞的“不用”憋在了唇齒間,而後便怎麽來的怎麽回去了。

在她眼前裝瘋賣傻那一場,他尚且沒想好該如何與她麵對麵。

隻因他的表演痕跡委實太重,她都看出來了!

發呆時,門外傳來不緊不慢的腳步聲,葉懷瑜放空的心倏然收回,並且不爭氣地高高吊了起來。

程靜翕轉過屏風,視線在葉懷瑜身上落了一瞬,又平平掃到了別處。

她麵無表情的臉,像是馬上就要忍不住笑出來似的。

葉懷瑜有心想說話,卻又欲言又止,這種時候,即便有人滿腹經綸或可將死人說活,也是沒臉開這個口的。

程靜翕轉到外麵倒了杯水返回,也不直接遞過去,而是問:“渴嗎?”

“不……啊我喝,喝!”

順風順水人前人後皆是人模狗樣了二十餘年的人,不幸遇到程靜翕這一道分水嶺。

“那你的戲唱完了嗎?”

葉懷瑜心裏感覺自己很喪,點點頭生無可戀地承認:“唱完了。”

“其實我並不知,你借著沒喝多少的酒耍這麽一通瘋,到底是因為什麽。”

葉懷瑜眼瞧著她,百爪撓心。

他想聽她說,既然前路險阻困難,何不與你同去。

可他又不願她這般。

對她說的那些多半都是胡編亂造的,可保不齊到時候還會發生個萬一。

她沒必要為他身犯險境。

自作多情的葉懷瑜在心中左右思量,在唇邊隱隱掛上了一絲笑意,回答說:“許是久未離家,有些傷感。”

程靜翕抿了抿唇,垂著眼皮感歎:“夫君真是個多愁善感之人。”

葉懷瑜笑了,不理會她的諷刺,承認道:“許是這幾年墨水喝多了,文人的通病。”也或許是醉酒留下的後遺症,故而說出來的話,仍然不要臉至極,“殿下如何發現我是故意為之?”

醉酒時,麵具摘下,層層偽裝盡數卸去;酒醒後,一切又再次歸位,好像誰也不曾為誰丟掉防備,坦誠相待。

程靜翕靜靜道:“從你第一句話起。”

葉懷瑜扶額,“我的戲竟這般拙劣?”

程靜翕說:“是,夫君許是天生的五音不全,甫一開口,就跑調了。”

原來是他素日來過於束縛,以至於轉變突兀,荒腔走板的開口,導致破綻百出,叫人一眼識破。

“所以殿下肯陪我演這一出,是想看看我到底有何目的。”

程靜翕嗓子有些幹,眼睛盯著葉懷瑜手中的那杯水,“不是,我閑的。”

她有任何情緒波動時,都會口幹舌燥,腹中空空。

但她此時不願叫他看出。

葉懷瑜無聲無息地笑了,起身下床,仿佛極為順手的將杯子擱在離妻子較近的地方,“殿下真是好興致。”

“彼此彼此。”程靜翕猝不及防的伸手,自以為隱蔽地將水杯卷到了自己麵前,假裝潤嗓,小小喝一口,又喝一口。

葉懷瑜全當沒看見,也不看她,窗外的夕陽快要隱去,在天邊暈染成極為美妙的模樣,他看了半晌,眼底一片涼意,出聲提議,“殿下餓嗎?”

程靜翕在這一點上倒很誠實:“餓。”

“那便吩咐擺飯罷!”

這一晚靜靜過去,隔日一早,日頭方冒了個尖兒,葉懷瑜便穿戴整齊的出了房門。

程靜翕難得早起,緊隨其後,“葉懷瑜!”

被叫住的人著實愣住,平靜的臉上甚至閃現了絲絲動容,他定在原地,迅速拾掇好麵部表情,轉身看她,眼角柔和,“怎麽了?”

“你確定安渠縣在東麵?”

“我確定。”

“哦,沒事了。”

葉懷瑜雙唇微動,他瞧著自己的醜妻,瞧著她沒有一個能拿得出手的五官,忽然有些難過。

“別擔心。”他說。

“我沒擔心,”她嘴硬,“你的戲裏摻了九成九的水分,我有什麽好擔心的?”

他揚起唇角,笑意吟吟,倏然伸出手,帶著薄繭的掌心輕輕覆在了程靜翕的臉頰上,他仍是說:“別擔心。”

被覆著的地方預料之中的紅了,沒有很好看,隻是很像昨日的夕陽。

而此時葉懷瑜的眼底,有些微暖意蔓延。

她低下頭,幾不可聞的嗡嗡了一聲,“嗯。”

大門外送行時,誰也沒料到暗處竟會躲著人,那人一路跟在葉家父子的後麵,在確定他們當真出京後,便改道向西,一路疾行,快馬加鞭。

有人在床榻上一手摟著一個女人,聽見來人匯報,露出了森然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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