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歌

未必是四月

第七十二話 我們的情誼終究斷在了大火裏

書名:天子歌 作者:未必是四月 字數:11083

我以為日子就是這樣子過著,保持著一種積極向上的態勢,雖也平淡但是卻是無病無災,我年少時整個人四周都散發著一種卟啉卟啉的桃花氣,在四清山神醫門這裏有吃的有喝的有人護著有人管著,日子過得比流民來說不知道好了幾千幾萬倍。

心情好的時候還會將青嵐在我後山種的茶樹好好照看,同那偷跑過來的小長孫一起默默地蹲在那李子樹下麵,一個人激情澎湃的對著另外一個未成年小哥抒發下感情。

大多時候都是我在那裏滔滔不絕的講,長孫這個老實的聽眾默默地坐在那裏聽我說。有好幾次我還偷偷帶了他去看學堂裏麵青嵐講課的模樣,白色玉帶青冠,雲繡外套,手執一卷書本,在學堂裏麵來回走著,好生帥氣。

我一隻手指著青嵐,回頭對長孫講:“沒文化很可怕,你千萬不要成為我這樣,看到了沒,你的榜樣在那裏。”

想來也是潛移默化,讓長孫感染到了有文化的男人將來是多麽受女孩子喜歡,雖然偶爾還是要看臉,隻是我以為說話,說了便說了,沒想到後來長孫弟弟他那麽的有文化有地位還有手段。

唯一同青嵐爭吵過分,就是因為長孫。那事兒應是在四清覆滅的六年前。

長孫弟弟作為替子被送來了幾次,最後一次見他是在我去給他送小零食的白日裏。

那日,從山腳下突然之間湧上來一大批衣著奇怪的太監、士兵模樣的人,其間還有個衣著極為華麗,滿頭珠翠,穿著錦繡金邊大袍子的貴婦人,那婦人一臉的不屑,受那八台大轎子被幾個壯漢慢慢悠悠的抬上了山,不知道為何,也許是女性的直覺,後來我估計這也就是四清山覆滅之始。

那一幫人和大師傅麵談了好久,等到出了議事大堂便徑直上了替子們所在的後山,我道是哪位小哥幹了什麽壞事要被官府的人抓走了,誰知最後卻是長孫。他被一群人簇擁著從那替子住的小破房子走出來,我本來躲在一旁偷偷看熱鬧,一看是他還準備衝過去解救解救他,危急關頭,被人一把抓住了衣領子,走也走不得,最後回過頭來一看,竟然是青嵐。

他麵色嚴sù,看著我認真道“你,不許去。”

“為什麽呀?”我指著長孫遠去的背影,帶著些許哭腔“他可是我四清山最後一個朋友了!那群人帶著他不知道要去哪裏呢?”

青嵐那日嚴厲的出奇,並不像他平日的風格,像是在訓斥犯了錯的小孩子,“不為什麽,你就是不許出去!我曾經告誡過你了,不要與那替子往來,你為何偏偏不聽?!”

“我就去看看,躲著,不礙事情的,也定不讓她們發現!”

“前些日子我睜隻眼閉隻眼看著你們見麵也就算了,但是現在!絕!對!不!可!以!”

我扭著頭,一邊看著長孫離我越來越遠,一邊看著青嵐抓著我的衣領,死活不鬆手,我吵著鬧著不理解“我在四清山明明就隻有一個朋友,你還老不讓我去和他見麵,是啊,我是喜歡你啊,你也不能這麽不講理啊,大家都是人,替子就不是人了麽?!”

青嵐任由著我在那裏大吼,我看到長孫回過頭來往這裏瞟了一眼,我武藝不夠好,唯一的技能就是甩著我那大菜刀,現今。我連菜刀都沒有,隻能像隻毫無攻擊力的小兔子胡亂的在那裏蹦噠。

他不在聽我解釋,像是雲師哥附了體,一個使勁兒的把我關進了鄰近的小木屋子裏,劈裏啪啦拿起長鎖鏈將我鎖了起來。

任由我怎麽拍打都不開門。我就看到青嵐的身影隱約的映在門上,清晰所見他的模樣,輪廓固執的過分。等到門外已沒了動靜,我發現了屋內可以踏由一個台子翻過窗外,便慶幸著我還不傻,忙跑去了後山。

青嵐難得一見的嚴厲,我以為沒什麽大不了,等到後來我才知道,這事兒卻正是那一句兩句話說不清道不明的。

長孫是長孫殿下,是皇家的人,姓沈。

而這青嵐,竟也是皇家的人。

因為長孫的事情,我好幾日沒有搭理青嵐,就算是因為最後我在後山見了長孫離別一麵,但是當時萬般阻撓我的不是青嵐又是誰。

喜歡歸喜歡,結梁子歸結梁子。

長孫事兒已過好些年,每每看到他留下的一些痕跡,心裏總是懊悔還伴隨著一些不舒坦,我便再去求了大師傅教我武功,不過仍舊是在我意料之中的被大師傅無情的拒絕,這下子是真的灰心了,沒武功,我也隻會一點點的藥道,在這四清山全然算不了什麽,傷心欲絕地跑到溪邊,卻聽見青嵐撩了衣擺坐在我旁邊,我看著他,忍不住哭道:“我什麽都不會,我什麽都不會!”

“沒事兒,你不是還有我麽。”

我雙手抱膝,將腦袋深深地埋在裏麵,“就是你不讓我見長孫,還因為你!我每天都被雲師哥欺負!”我看著青嵐一字一句的吐出來。

青嵐摸著我的腦袋,理了理我壓在手臂之間的發帶。

輕聲安慰道。

“恩,都是我,都是我的錯,你不要生氣了。”

我卻哭得更加厲害,“我就是心裏苦,我就是心裏麵難受……”

青嵐莫名其妙的將我從一個團子模樣的抱膝狀態扒拉出來,默默用手將我的淚花拂去,可能是淚水接連的止不住,他無奈的笑了笑,四下摸了摸,最後將他的發帶取下來給我疊成小方塊,緩緩地搽幹淨我的臉,很認真的捧著我的臉。

“長歌,等我贏了夏競再過個幾年能夠接過大師傅的位置,我就去和大師傅說我要娶你……”

我也許是因為驚嚇過度,也許是因為對青嵐的情xù已經變得複雜化,抽抽搭搭。

我盡量忍住眼淚感激的朝他笑笑,他俯身在我臉頰上輕啄了一下,然後看著我臉慢慢變紅。

我怨道:“二師兄,你說的!”

“恩,我說的。”

他將我摟過,“以後定不再讓你哭了。”

我也就是那個時候年少氣盛,少女情懷簡單,深深的相信著青嵐說的每一句。我甚至每日夜深人靜還在那裏偷偷歡喜,想來青嵐說要娶我,那一場大哭流的淚水再多也該是值得。

然而,現實總是相反。

我每日夜裏月上梢頭時分,坐在房頂看著遠處青嵐住所房間裏的燈火明明暗暗,盼著那比賽日日臨近。在午飯時分還在那裏偷聽師兄弟們的談話內容有幾分提到了那競賽,有幾句提到了青嵐。

但是,等到比賽真正來臨,平地起了高台,四周擂鼓聲揚,紅旗正飄,數千弟子持劍豎立安靜的在擂台之下,等著司教師傅宣布比賽開始,但是司教師傅左側,那個熟悉的人應該站的地方卻空無一人,右側單單孤零零的站著雲師哥,盛裝出席,風頭正盛,那青嵐卻不見了人影……

我找遍了所有的地方,尋遍了所有他可能前去相見的師傅師兄,但是沒有絲毫的線索,沒有絲毫的蹤跡。

若不是四清山的師傅們都沒有什麽動靜,我還曾以為青嵐是不明不白的就死了,料想師傅們對他的失蹤都無動於衷,那麽必是知道他前去了哪兒。

我垂頭喪氣的跑回住所,發現師傅和師娘兩個人偷偷在書房裏說話。

師傅對師母講:“青嵐,他雖仁愛萬物,看似寧靜淡泊,但是眉宇間有還是有那褪不去的戾氣,這次事情瞞不下去,待青嵐回來我再問問他的意見,看他自己是選擇回去還是繼續留在這裏。”

“承安二十五年春,皇族外戚林氏等謀逆,先皇派禦林軍鎮壓,其族一夜間皆伏誅……”大師傅緩緩道,深深的皺眉,“小歌和上官他們……在那場箭雨裏都死了……青嵐還不知道這些,此次前去應該沒事……”

師母一邊抹著眼淚一邊感歎:“可是苦長歌了……總不能一直瞞著她,不讓她知道吧?”

師傅正色:“可是也是沒辦法,就算是四清山,現在都無法自保,何能保得住長歌的幸福呢,還望結果能如我們所願吧。”

誰?

誰要自保?

青嵐?

我嘴角一個冷笑,師傅們果然知道青嵐的去向。

所以……青嵐,的的確確是走了。

他離開了四清山,而全部的人都知道,就看著我跟一個傻子似地到處亂竄,包括最是實誠的師傅師母,人人都知道結果,就隻有我被蒙在那鼓裏。

他難道隻是為了躲那比賽麽?

倘使因為我而不願意參加,那也就算了,就算是他後悔了說要娶我,那也是算了,可是為什麽要逃走呢?他若當著我的麵對我說一句:“長歌,我悔了,我不願娶你,我不喜歡你”我也不會說一句不,隻是這樣默默地走了,連句話都不和我講,我怎生不胡思亂想。

我一直覺得青嵐應該很厲害,但是沒想到後來他竟然會那樣的厲害。

晚風徐來,四清山裏麵許多不知名的花草隨風搖曳,襯著月色,出奇的漂亮。我一人靜靜地坐在後門的四清山口,表麵平靜無波,心裏早已大浪濤天,我摸下意識手摩挲著身旁的包袱。

雖然四清山是我第二個家,但是此時此刻我竟不想在這裏呆上半分。

我一無處可去,我上山十年,從未獨自一人下過山,深山老林外的世界已不知輪回反轉了多少遍。

我走了半晚上才逛出師傅們設的竹林陣法,到了那風崖道口,看著來往人群匆匆,驛站熱絡不已,一股子酒肉的俗氣傳來,我才親身體會到了,所謂的凡世。

不過這般。

真吵啊……

當心累到一定程dù,就會連生氣和計較的力氣都沒有了。有誰像我一樣,不停的換著法子去吸引一個人的注意,隻是想讓某一個人有所感觸。

而最後,那親密變成了最遙遠的距離,之前的甜言蜜語,也在最後變成了我眼淚墜落的軌跡。

我孤身一人,無處可去,隨意在一家老婆子的草屋住了半月,明明是近鄰四清,卻無一人下山尋過我,我才真覺自己存zài的就像一個四清可有可無的雜草。

這一段日子,還真是活的荒唐。

借住的阿婆家,隻有我和她兩口子三人,我做飯摘菜,洗鍋砍柴,這半個月過得像是別人家的平凡兒女。

某日,我提魚歸來,心裏充滿了不安的躁動,一股子不詳的預感圍繞著我,回到草屋後,抬頭遙望著四清山頭,突然覺得遠處傳來奇怪的聲響,後來便看見那兩個山頭蔓延出一條火龍,熾烈而瘋狂的在天上嘶吼,發覺應該是四清出了什麽事兒,忙衝出門去。

那老婦人拉著我的衣袖,懇求的看著我,“長歌,別去。”

我回頭,那老頭子從裏屋衝出來緊緊的抓著我的包袱。

嚴sù的看著我,目光竟透露著些許不忍。

他對我說,“你去了也晚了。”

“來不及了。”

我才終於明了,這都是一個局而已。

我竟然用自己的真心,換了別人的一個套路。

我不禁仰天長嘯,可笑,可笑。

我甩開那老夫婦,一路跌跌撞撞抄著小路跑回四清,不知何時腳被草叢劃破,衣衫已淩亂得不成樣子,一路上箭雨陣陣不知從何處射來,火花蔓延,燒著了四清的花叢草藥,隨著生命撕碎的聲音在劈裏啪啦的作響。

血液的濃稠,路上橫躺著七七八八的屍體,燒焦的木結構幹脆的氣味混合著廝殺的怒吼,明明一個號稱神醫治世的清靜之地,今夜卻顯得格外像地獄煉火。

我已來不及衝到山頂大殿,大火淹沒了半個山頭,火光跳躍之間還能看得見揮劍砍殺的平日師弟。

不知是哪方人的血水從山泉小道汨汨流下,混著清澈的山泉嘩啦啦的往下淌,我看那岔道最極端處,古柏清絕崖邊,一個蒼老的身影緩緩倒下,他的背後,是萬丈深淵,他的麵前,是幾十位肆意呲笑的紅衣士兵,軍章布貼牢牢的縫在左肩,我在那驛站見過,正規的南魏皇家禦林軍。

“什麽人?!”一位士兵發現現在他們身後失魂落魄的我。

我毫不理會,費力的把拉開人群,不管背後是否有刀刃刮破了衣料,是否又多了幾道血淋漓的印子。

我步履蹣跚,慌張失色地朝著那倒下的人衝了過去,大聲地嘶吼。

“司膳師傅!”

等我趕到,怪胡子老頭,身上插著無數隻羽箭,他還剩下了一口氣,自嘲般看著我苦笑了一下,說道“沒想到啊,沒想到……還是救不了你這個小姑娘。長歌啊……我還給你留著好些做點心的好本子呢……改日,改……日,定要……拿給你……”

最後一口氣,竟然還記得我向他討了多次的食譜本子……

我緊緊扶著怪老頭子,哭著。

“我再也不說你壞話了,也不怪你亂給我吃東西放毒了……”

“司膳爺爺!”

“我是長歌啊!”

“怎麽會變成了這樣?!”

可是他四目依舊看著我,隻是慢慢沒了神采,臉色變得蒼白。

與我,怕是再也說不了話了……

我憤恨地起身,與那持箭的士兵長怒目而視。

他紅衣著身,那紅色卻浸染了點點汙跡,不知是哪位師兄弟的鮮血。

他嘲笑地呲了一聲,“沒想到,這個還真有個漏了網的”,他朝後小兵一抬手,好不得意。

“拿箭來!”

我就這麽迎著懸崖上的肆意狂哮的山風,豎立在崖邊。感覺我的血液在默默的流出我的身體,卻絲毫感覺不到。

“咻――”

等到我最後在一瞬之間體會到毒箭深深的插入我的胸懷,那士兵長的憎惡和嘲笑的表情死死的印在我的腦海裏麵。

“今日,九月初三,是個大好的日子,小丫頭,你要是死,不如就選在這一天吧。”

“咻――”又是一隻羽箭紮入。

痛覺已無殘留。

無力倒下懸崖的最後一刻,我看到青嵐衝過來的身影,鎧甲著襟,威風凜凜。

那衣裳不正是這些殺人不眨眼的人穿的麽。

原來也是一類人呀。

我突然間明了了一qiē。

帶著萬般的悔恨和自怨自艾,帶著四清熟悉的山風直直地墜下山崖。

我以為這輩子,已然結束。

盡然是正好年華,也抵不過人心險惡。

我不禁自嘲。

我長歌自以為自己是百毒不侵,

誰料你青嵐世間難遇萬毒俱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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