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爺別著急

深藍不語

29.029 高帽子一片天

書名:侯爺別著急 作者:深藍不語 字數:7549

送藥的小廝這兩日來得勤,熟門熟路將藥送到蘇可手上,要看著她喝下才能回去複命。

礙著瑩姨娘在這裏,蘇可想讓他先走。小廝露出個委屈的模樣兒來,說不拿著空碗回去是要挨嘴巴的。蘇可霎了霎眼,坐在外間的瑩姨娘忙轉過身來,“我不急,姑娘喝藥要緊,難為侯爺的一片心。”

後麵一句似乎有些意有所指,蘇可咕咚咕咚灌藥的時候,不由琢磨瑩姨娘來此的用意。

好在福瑞家的已帶著小丫頭給瑩姨娘端來茶和點心,盡管從一向的表xiàn來看,福瑞一家對四房也是有些嗤之以鼻的,但瑩姨娘仍是半個主子,人前的麵子總要給足。而有福瑞家的在這裏,蘇可的主心骨就穩了許多。

那邊聽福瑞家的和瑩姨娘假意寒暄,蘇可趕忙將藥喝完,忙不迭打發小廝走,對帶來的那兩朵芙蓉花也就沒再過多推辭,隨手放在枕邊。

瑩姨娘側目,笑得淡淡的,“四太太打發我來瞧瞧姑娘,說侯爺、老夫人和三太太都派人過來了,我們不來是不合適的。又怕姑娘覺得我們來得晚怠慢,所以就讓我跑了一趟。”她語氣驟然一頓,勉強撐起笑來,“好歹我也從丫頭熬到姨娘了不是。”

福瑞家的忙接話,“不過是崴個腳,瞧把這一府的人驚動的。姨娘過來瞧她是給她麵子呢。”

瑩姨娘吹著茶盞裏的浮葉,頭微微晃動,說得漫不經心,“這府裏還不都是瞧著老夫人的主意做事。老夫人對蘇姑娘看重,我們自然要趨之若鶩,否則就是我們沒眼色了。和老夫人對著幹能有什麽好處,瞧瞧我們就知道了。”

自嘲這種事,說者沒太當回事,聽者卻不好接話。福瑞家的虛笑著,一時場麵就冷了下來。

瑩姨娘放下茶盞忽然抬了聲,“我有幾句話要和蘇姑娘說,媽媽可否行個方便?”

前幾撥來人,除了無雙來時,福瑞家的陪著,重芳和王寶貴家的來,她都沒有露麵。此時一個姨娘登門,她迫不得已來陪客,卻還被下了逐令,麵上有些不痛快。不過四房這幾日在府裏鬧騰得很,之前蘇可還為四房的事和侯爺起了嫌隙,她頗有些擔心,不想蘇可和四房攪和到一塊去。索性就當沒聽懂。反正意思就是不行。

於是場麵就更冷了。

蘇可瞧著沒辦法,出聲搭話,“舅舅過兩日不是要出門,舅母去收拾行裝吧。姨娘來坐坐,話不說完總是要惦記的,索性一回說完,大家都省心。”

如此一說,福瑞家的也不好再攔阻,對蘇可下死眼地看了兩下,很有警告的意味。蘇可點點頭,目送著她離開。而瑩姨娘帶來的丫頭也識趣的出去守門,屋裏一時就隻剩下蘇可和瑩姨娘兩人。

蘇可笑道:“不過就是崴個腳,卻驚動了整個侯府的人,還勞煩姨娘跑一趟,我也怪過意不去的。不過我也正納悶呢,我這是走了什麽運道,竟能得這麽多人的青睞。”

“運道?”瑩姨娘哼笑一聲,“福兮禍所伏,這點姑娘應該比我懂。這天上向來沒有白掉餡餅的事,這餡餅撿了,過後就得掏錢。從沒有過例外。”

“經驗之談?”

“你以為呢?”瑩姨娘睨她一眼,“姑娘是個聰明人,心智上比我們這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人強得多。我這麽說,不過是給姑娘提個醒,姑娘心思通透,一點就明白了,不過悟出來之後該怎麽辦,就看姑娘自己的了。”

蘇可為難地皺皺眉,“可我現在並沒有悟出來,可見是姨娘點得還不夠多。”

“我發現――”瑩姨娘促狹地勾了嘴角,“幾日不見,姑娘愈發精明了。”

蘇可笑而不答,瑩姨娘和她對視須臾,歎著氣搖了搖頭,“姑娘心裏其實明鏡一般,隻是不肯承認罷了。姑娘和老夫人有過交情,如今老夫人打的什麽主意,姑娘應該也能猜到幾分。如果三太太沒有派人過來,這事可能還真說不準,但現在已然有七分準了。”

“老夫人想讓我當第二個思雪,是吧。”蘇可平靜地說出這個事實。

瑩姨娘露出一副“我就知道你知道”的表情來,挑了挑眉,“具體的不能跟姑娘說太多,總之那日在老夫人那裏,侯爺和老夫人鬧得有些不愉快。老夫人現在急需一個人去穩住侯爺,而這個人不單要長得好上得了台麵,還要玲瓏剔透,既能拴住侯爺的心,還能為老夫人所用。蘇姑娘如今,就是這砧板上的魚肉了。”

這個比喻很得蘇可的心,讚同地點了點頭,仰頭一樂,“瑩姨娘真是抬愛了,我哪裏就這麽好了呢。不過就是老夫人瞧著順眼些,我又歲數大,翻不出什麽波浪來,才起了我的心思。”

瑩姨娘不置可否,好不好,不是她說了算,甚至老夫人說了也不算,終歸還是要看侯爺的意思。而侯爺呢,若不是氣急敗壞地讓府裏所有人將她的稱呼都改了,老夫人也想不到她。

這就是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

“姑娘這從早上到現在,見了幾撥人了,可察覺出什麽不對勁來?”

瑩姨娘這麽一問,蘇可也意識到了,不由試探性地問道:“瑩姨娘說的,莫不是稱呼?”從人人口中的“可兒姑娘”變成了“蘇姑娘”,還統了一口徑,如果不是這一天不停地有人來,她早就開始琢磨了。

“是侯爺的意思。”瑩姨娘聳了聳肩,“姑娘崴腳那日,侯爺在屋裏和老夫人正鬧呢,聽見有人喊姑娘名字,也不知怎麽想的,非覺得‘可兒’這名字太過親昵,是仗了家裏親戚的臉麵。於是一聲令下,侯府上下誰都不能再這麽稱呼姑娘。要知道,府裏叫‘什麽兒’的多了去了,老夫人身邊就好幾個,怎麽從沒聽侯爺膩煩過?要說當時隻是侯爺遷怒於姑娘,過後怎麽還找了梁太醫來給姑娘醫腳?”她陳了陳,笑容裏帶了幾分窺破天機的優越感,“這男女之間的事啊,不一定非要先動心動情,隻要留心掛意了,後麵自然水到渠成。”

蘇可對這總結出的頭頭是道不甚讚同,臉上掬著笑,但是目光卻清冷許多,“瞧姨娘說的,好像侯爺對我另眼相看似的。其實我和侯爺至今未曾見過麵。”

瑩姨娘眉眼一挑,視線自然而然朝蘇可手邊的那兩朵芙蓉花看去,再掃回蘇可臉上時,笑容放大了許多,“姑娘說什麽就是什麽了。”

蘇可覺得無語,看瑩姨娘那樣子,自然是誤會了。可是當下這境況,扯著侯爺總比扯著梁太醫要好,沒必要再添個讓人嚼的話柄。至於侯爺,對她的看顧其實完全因為舟公子的關係,改稱呼也好,請太醫也好,如果不因為她是舟公子的女人,侯爺連她這個人都不會記得。

她隻會擔心侯爺會不會嫌她麻煩事多,惱了她,別的才顧不上。至於老夫人對她動的心思,侯爺那裏自會回絕的,她是一點都不擔心的。

所以瑩姨娘這裏,蘇可想了想,也就不去解釋了,白費口舌。

隻是這樣子落在瑩姨娘眼中就仿佛默認一般,瑩姨娘覺得事情盡在掌握,心情說不出的輕鬆,起身拎著帶來的竹籃坐到了蘇可跟前的杌子上。那竹籃有個銅盆那麽大,一堆大棗桂圓阿膠之類的滋補品下麵藏著個藍色的小布包。

瑩姨娘將布包塞到蘇可懷裏,目光明亮,“正好借這機會給姑娘送來,若是在府裏未免打眼。”

蘇可不知懷裏何物,詫異著打開,隻見一個尺長的錦盒和一本簿子。這簿子眼熟得很,若是沒猜錯,肯定還是那本珠算口訣。要真是如此,那錦盒裏裝的東西也就不言而喻了。

瑩姨娘道:“那日姑娘走後,我和四太太琢磨來著,姑娘不像是不喜歡算盤的樣子,不肯接受也無非是不想和我們四房有什麽牽扯。我們理解。不過後來瞧姑娘很是為難,估計姑娘是沒有門路,也弄不到東西。今日正好有這機會,我們一合計,就把算盤和口訣一塊給姑娘送來了。另外,我們也有句話要告sù姑娘。”

瑩姨娘神色忽而認真起來,“這人和人之間的關係,說翻臉就能翻臉,除了自己,沒什麽是能靠得住的。東西姑娘盡管收下,什麽時候不想要了,還給我們就是。但姑娘學會的本事,是任誰都拿不走的。”

東西是人家的,可學會的本事卻是自己的。

蘇可怔怔的,心裏被這話攪得心浮氣躁,手指摩挲著簿子的封皮,幾乎能感覺到裏麵每一筆墨字都在低聲呼喚她。扯著心神,牽著血肉,一點點蠱/惑著她。

“姑娘不瞧瞧這算盤嗎?”瑩姨娘誌在必得地眨了眨眼,“這可是四太太特意著人找來的,雖隻是普通的木頭,但打磨精細,手感圓潤。不似男人們使的那些笨家夥,這個小巧精致,正是咱們女子用的。姑娘看看?”

蘇可鬼使神差地打開了匣子,淡淡的香味撲麵而來。紫黑色的珠子蒙著一層柔光,伸手撥弄一個,聲音低沉渾厚,像一個智者在講經說道。她覺得自己正在淪/陷,為了個算盤便如此,這世上也是沒誰了。

可最後的一絲神智牽著她,讓她心惴,“既然東西說還就還,關係說斷就斷,那姨娘還為我費這些心思做什麽?作何讓我非學算盤不可?”

瑩姨娘坦言,“因為姑娘有雙巧手,有顆好學的心,有個敢學算盤的勇氣。旁人會忌憚老夫人,姑娘不會。反而姑娘的心比天高,想學更多的東西,說不定姑娘將來就會成為女中英雄。我們在老夫人跟前挺不起腰板子,因為我們有我們的位置,被算計走了一棵靈芝足見我們沒有本事。我們來侯府快十年了,姑娘也看見了,為了避免老夫人三言兩語的呲對,四太太連打扮都不敢。我們是盼星星盼月亮一樣地等來了姑娘,姑娘是個有誌氣的,我們願意做墊腳石。算盤是理賬的前提,姑娘先學會了這個,往後才能爬得更高。把姑娘抬上去換換府裏的風向,我們不說得好,至少不會比現在更壞。”

相對話裏吹出來的高帽子,蘇可除了覺得訕訕的,一點也沒往心裏去。但是別的話倒是讓蘇可的心起了波瀾。

如果在侯爺整肅侯府的這件事上,四房能夠站在一個不插手不攪局的位置上,許多事會方便許多。而她的確能力有限,算盤是她如今的心頭好,什麽話都能成為推動她學算盤的理由。她是拗不過了。

而且她心裏也在和舟公子賭一口氣,究竟她一介女子能不能為侯府做些貢獻出來,全憑個人本事了。

送走瑩姨娘後,蘇可看著門扇外湛藍的天空,被視線和門框規劃得隻剩那麽一條,仿佛是掛在門楣上的一麵旗。它看上去那麽小,可所有人都知道天是沒有盡頭的,能從視野裏看到多大一片天,真的要看心能裝下多大的一片天。

自那之後,蘇可的作息慢慢變了。白天的瞌睡越來越多,夜裏熄燈的時辰越來越晚。一個人待著的時候總是不停揪著手指頭,嘴裏還念念有詞,時不時緊縮眉頭,偶爾還唉聲歎氣。

這麽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落在福瑞兩口子的眼睛裏,他們自然不知蘇可是為了學不明白算盤而生氣,隻是覺得蘇可能也隻能是――

想侯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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