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好似通曉人事,自柔然傳來了消息,懸著的金烏回光返照,好似要春回大地,全然不見往日的蕭瑟,安郡王府的愁雲摻淡亦是隨微涼的秋風消退了不少。
時日是飛快的,蕭元與右風出發已有三日了,若是順利,再有三日就該回京了,亦是第十四日,僅剩的救命稻草第十四日。
圓光大師蹤跡縹緲,依然杳無音訊,旁的醫者仍是手足無策,縱是如此,眾人還是心存希望的,翹首以盼望穿秋水,直至蕭元如打了勝仗的將軍凱旋歸來,攜那心心念念的解藥凱旋歸來。
“娘,大伯什麽時候回來?”
自打知道蕭元前去接應解藥,蕭若辰每日掰著枝頭數日子,亦是每日必問謝長安蕭元何時能回京,足以見得蕭若辰與蕭鈺父子間的嫌隙消除了,經此劫難,卻是更進一步了。
謝長安溫和淺笑,一如蕭鈺未中毒前的溫柔,隻不過眉間仍是藏了擔憂,輕聲安撫道:“辰兒莫急,再過三日你大伯就能回京了。”寵溺地撫摸著蕭若辰的腦袋,“若是你爹知道你這麽緊張他,肯定會很開心的。”
蕭若辰往床榻往了一眼,沒有說話,可稚嫩的心裏卻充斥著莫名的情緒,隱隱約約,蕭若辰好似明白了什麽道理。
兀自呆愣了一會,蕭若辰往床榻跟前去了,謝長安並未跟隨,隻是遠見著蕭若辰正麵對著蕭鈺,有細細碎碎的聲音,卻聽不得真切,想是父子間的秘密。
猛然間,謝長安的心口如遭重創,好似心髒叫人拿捏在手裏不斷蹂躪,疼得幾近窒息,時刻注意著謝長安的青霜立時就發現,忙上前,“小姐,您怎麽了?!”卻見謝長安已是冷汗淋漓,嘴唇煞白,當即顧不得許多,忙往外頭喊人請李大夫。
謝長安強忍著疼痛,跌跌撞撞地往床榻旁去,路過驚慌不已的蕭若辰,謝長安勉力道:“娘無事,莫要著急。”旋即倚在床榻旁粗重地喘息,卻是發了狠往站起身來,帶了疼痛的目光緊盯著蕭鈺,生怕蕭鈺病情突發。
李大夫匆匆而來,見謝長安痛苦如斯,忙要上前診治,卻遭謝長安拒絕,“李大夫,你先給王爺把脈,看有無什麽異常。”
知道謝長安性子執拗,向來說一不二,隻得忙給蕭鈺把脈,好在並未有什麽異常,李大夫如實稟報,這才順利地為謝長安把上脈。
此時的謝長安好似無事了,揪心的疼痛過去之後,隻餘額頭的冷汗,煞白的臉,旁的並未有何不妥當,這叫李大夫分外奇怪,方才他分明見了謝長安痛苦的模樣,怎的脈象卻穩妥得不像話,李大夫不信邪,反複謝長安把脈,也並未瞧出個所以然來。
梨白忽而匆匆入屋,來不及喘息道:“李大夫,王妃,忠親王妃突然身子不舒服,您快去瞧瞧!”
幾人皆是一怔,來不及多想就匆匆往忠親王妃那兒去了。
見著的,亦是忠親王妃煞白的臉和滿額的冷汗,可脈象與謝長安如出一轍的平穩,並無什麽不妥,這叫李大夫迷茫了,他的醫術不差,是個中佼佼,可怎的一連兩人都瞧不出問題所在,莫不是他的醫術退步了?
李大夫正思慮時,謝長安亦是思忖著,忽而麵色一變,低聲道:“莫不是大哥出了什麽事……”猛地抬頭,“青霜,快去榮安侯府請了大哥來!”此大哥非彼大哥,前一個是蕭元,後一個自是謝斌了。
忠親王妃亦是心驚,試探般問道:“長安你是說……”話沒有說出口,不想說,亦是不願意相信。
雖是迷信之說,可謝長安信了,除此之外,別無解釋。
謝長安艱難地點頭,亦是不願意相信,隻能盡可能地撫慰,撫慰忠親王妃,亦是撫慰自己,“但願是我多想了……”可藏在袖子下的手卻是發抖的,這樣的猜測是她承受不住的。
好半晌,謝長安方才壓抑了自己紛湧的情緒,強裝鎮定對忠親王妃道:“娘,方才隻是我胡思亂想的,您莫要擔憂,我先去看著蕭鈺。”轉頭對李大夫吩咐,“李大夫,你仔細與我娘瞧瞧。”話落就出屋了。
聽得謝長安有事,謝斌馬不停蹄地來了,連落在後頭的青霜都不理會了。
“安兒,這麽急找我來,是何事?”
謝長安早就等在屋外,見了謝斌,一刻也不停歇道:“大哥,我想你帶幾人前去看看蕭大哥他們如何了……”
謝斌麵色一變,“可是出了何事?”
謝長安搖頭,“我不確定,但……”眼裏是深不見底的慌張和擔憂,前幾日方建立起來的堡壘已然轟然倒塌。
見狀,謝斌遂不再多問,隻道:“我這就尋了人,立刻出發,安兒記得著人回府知會娘。”轉身就要走,就聽得身後傳來聲響,“大哥,方才我讓管家尋人了,人與馬都在府外候著,你且去,一路平安!”
一路平安,除此之外,謝長安別無所求。
謝斌頭也不回,“安兒你放心,蕭元與解藥,我會一並帶回來的!”周身陡然生出了霸氣,是沙場上曆練出來的,並未被京城的歌舞升平所磨滅。
謝長安望著謝斌遠去的身影,直至消失不見,直至日頭又偏西了,謝長安仍然站著,目視虛空,好似在等什麽。
不知何時走至謝長安身旁的蕭若辰,小手緊握了謝長安的大手,語氣堅定,“娘,大伯他們一定會平安回來的!”
隻這句話,謝長安就知道蕭若辰又成長了,從懵懂的問詢,到堅定地安慰她,不知稚嫩的心頭繞了幾個來回。
日頭墜了,皎月冉冉,不甚清明,蒙了白雲的衣裳。
謝長安靜坐在臥榻之側,無聲地陪伴著蕭鈺,寇漣漪與謝長寧在屋外,沉默地陪伴著謝長安,而忠親王妃與林氏,各自在佛堂虔誠地祈禱。
月色朦朧,同在這清輝裏,此時的蕭元卻痛苦不堪。
那日蕭元與右風一路向西疾馳而去,滿心就想早日與那飛鷹,或是攜藥之人相遇。先前兩日平安無虞,行進亦是飛快,不知覺間又省了半日的路程,可第三日,意外終究是發生了。
隨隊而去的,馴養飛鷹之人平地起驚雷般說道:“方才,我與飛鷹失去聯係了,飛鷹可能……”可能之後,那人沒有說話,可在場之人分明知曉意思的。
蕭元怒目圓睜,滿眼赤紅,卻不知在朝眾人發怒,洶湧的怒氣,是朝向襲擊了飛鷹之人,一時怒不可遏,怒道:“你來領路,快馬加鞭,不論如何也要拿到那解藥!”
飛鷹的路線是固定的,馴養之人再清楚不過了。
一聲令下,馬蹄飛揚,一行人絕塵而去。
循著固定的線路,蕭元等人找到了飛鷹,卻是死了的飛鷹,渾身無一物,也就是說那解藥叫人給拿了,可放眼望去四下茫茫,又怎麽是何人所為,想尋亦是無處尋。
蕭元望著飛鷹的屍體,雙目充血,怒砸一拳在飛揚的泥土上,登時見血,隨即仰天怒喝三聲,聞之悲壯,滿腔怒火,亦是心碎如泥。
右風心驚,心下卻思忖,如今沒了飛鷹,解藥不知何處,隻能仰仗身懷解藥之人,忙對蕭元道:“蕭世子,眼下隻能盡快找見身懷解藥之人送回京了。”
一日,若是快馬加鞭,足夠了!
蕭元雖悲憤,卻隻不能耽擱,立時點頭,飛身上馬,馬鞭獵獵,馬蹄飛揚,繼續往西。
可天公向來愛折騰人,在謝長安等人在安郡王府惴惴不安地等待時,蕭元一行人遲遲找不見身懷解藥之人,而時日卻是不等人。
心慌,擔憂,焦躁,折磨得蕭元的變了個人,不再溫厚,隻剩下隱忍不發的怒火,與堅持不懈地找尋,可身懷解藥之人,又到底在哪裏?
原是約定了,必須經過驛站,因著各驛站都放了人,可以接力似的往京城送去,可眼下已堪堪接近柔然邊境了,那身懷解藥之人竟還未出現,怎能叫人不心憂如焚!
蕭元知道,不能再如此空耗下去了,略作思忖,當即對右風道:“你帶兩人往繼續往西去,我帶二人折返,看能否找著那人。”
無異於大海撈針,可為今之計隻能如此了。
作弄,折騰,說的就是命運吧。
蕭元三人折返的路上,飛鷹的屍體還在,隻是早已腐爛,眼見的蕭元卻發現飛鷹屍體的一旁壓了一物件,心頭一動,蕭元忙勒馬而下,疾步俯身,卻是一荷包樣的袋子,外表雖不起眼,可蕭元打開後卻發現內裏別有洞天。
可別用洞天又如何,分明是空無一物!
滿腔的悲愴叫蕭元壓抑不住,若是那日再等等,也許能遇著折返之人,或是今日再快些,亦是能遇著那折返之人,可說到底,到底是虛幻的,解藥終究是不在了,千錯過萬錯過地錯過了,難道蕭鈺賊老天當真是要蕭鈺命絕於此嗎?
蕭元撕心裂肺地仰天長嘯,“鈺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