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夜唱

聖者晨雷

第一卷誰乘星槎破虛空 第126章 萬中奸猾數第一

書名:盛唐夜唱 作者:聖者晨雷 字數:8899

這廝就是一個潑皮。

對於潑皮來說,混亂才是他們想看到的,越是混亂,他們就越能夠乘火的劫。

這兩日二蠻子已經憋得夠了,他就想不明白,自己村子裏的人,為何要聽葉暢一個外鄉人指手劃腳。若是說以前為了應急從權,還情有可原,現在麽,二蠻子覺得一切都已經步入正軌,完全用不著葉暢了。

娓娘同樣關注著這裏發生的事情,她想看看葉暢會如何應對。

現在隻能算是小安,便已經有人鬧了起來,麵對這種情形,若她是葉暢,當如何處置?

葉暢看了二蠻一眼,見這廝一臉橫意,目光卻閃爍,便知龗道這廝並不是真正的二愣子。

他狡猾著呢,這隻是開頭。

“既是如此,我也沒什麽好說的。”葉暢一笑:“這兩日來,在貴村多有打擾,某這就告辭。”

葉暢一邊說,一邊踏上了那木筏,同時向著娓娘示意:“咱們離開吧。”

總共造出了六具木筏,葉暢帶著那些蠻人和兩個艄公,便要占掉其中兩具,但眾人沒有想到,在這樣的情形下,葉暢竟然說走就走,毫不停留。

原本在旁看著葉暢反應的村民們,此時不禁慌了。

風已經小了,但雨依舊,這場雨連下了兩日,便是葉暢百般設法,災民當中,已經有十餘人病倒。發病的少不得隔離,再委以專人照顧,這一切,都是葉暢意料之中的事情,因此早有準備,那些照顧之人,也得了簡單培訓丨

到目前為止,葉暢幾乎所料必中,每一件事情,初時眾人不覺得什麽,可是事後必有所應。雖然鄉土觀念,讓村裏的人一時之間沒有阻止二蠻,可現在葉暢要走,他們慌了。

是真慌。

死亡的恐懼壓住了私心雜念,稍曉事理者,都知龗道若不是葉暢,此次村子裏隻怕活不下三分之二的人,而且就是幸存者,這幾日病的病餓的餓,也掙不了幾天

現在雨隻是小了些,葉暢若真的離開,再發生什麽事情,誰來主持,誰來出主意?

“這幾日大夥看到了,葉郎君可是公道”有人忍不住道:“葉郎君若是走了,誰替我們主持公道?”

“對對,不管是發放糧食,還是安排宿處,葉暢君都公道”

眾人便想起,在第一日升起火後,葉暢令人將濕柴烘於,然後墊起了簡易的榻——第一個睡上去的,乃是幸存者中年紀最長者,而葉暢自己,則是最龗後一個睡上。

吃飯也是如此,眾人先有吃食,葉暢自己輪到最龗後。

若不說,這些都是小事,沒有人會注意,可當葉暢真的要離開後,眾人猛然意識到,離了葉暢這個公正的主事之人,他們這些剩餘的人會怎麽樣?

第一件事,便是剩餘的糧食會被分掉,然後木筏也會被搶走,或是況家那樣兒子眾多的,或者二蠻這樣潑皮無賴者,他們都能從這混亂中占得便宜。可是大多數人,都將受損。

“葉郎君不能走”有人又道:“若不是葉郎君,誰來主持防疫之事?”

如今已經有幾人傷風受涼,但是還沒有出現大規模的嚴重疫情,連平常總少不得的腹瀉,都沒有出現一起,這些都是葉暢近於強迫的嚴令才控製住的。這一點,非親身體驗者不能明白。

“對,葉郎君,求你莫走”

災民中人紛紛挽留,葉暢沒有什麽反應,隻是示意娓娘趕緊收拾東西。娓娘忍不住到他身邊:“你當真走?”

“某若留下,此人便不可留。”葉暢一指二蠻:“此等潑皮無賴,所謂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粥者是也。其人在此,不聽號令,為難於我,陷眾人以逞貪欲,誤大事以飽私囊。惜哉某既非官員,又非族長,否則定誅之以安人心

此話一出,眾人都是變色。

便是娓娘,也禁不住訝然,這一路上來,葉暢翻臉確實是比翻書還快,可是象這般殺機畢露,毫不掩飾,還是第一次

按理說,那二蠻雖然奸猾惡劣,卻罪不至死,可葉暢直接就說,若他有權,必將之誅殺

二蠻原來就是個橫慣了的,聽了這話,頓時惱了起來,一昂脖子,便跳上木筏,向著葉暢伸出脖子,還用手掌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劃:“來啊,來啊,往這裏砍,沒種砍的話,便是小娘養的”

他一邊示意一邊叫罵,態度甚為囂張,大約是這兩天相處,覺得與葉暢一夥的蠻人雖然模樣凶惡,卻並沒什麽真正的惡行。

至於葉暢,說話都是和聲細氣的,隻是剛剛才見他發了火。

卻不料葉暢抬起一腳,正踹在他肚子上,將他直接踢到了水中。

“別靠近我,你身上臭氣,便是逆風也能傳來。”看著在水中撲騰的二蠻,葉暢厭惡地說道。

他是真厭惡。

他在長安城中也結交了無賴,但是同二蠻相比,那些無賴雖然更痞,可身上終究還有些俠氣。而且事情的輕重緩急能分得清楚,不會象二蠻一般,身處危境之時便帶頭起私心。

二蠻會水,不過猝不及防被踢入水中,當時也慌了,一邊撲騰一邊叫救命。他原是想爬回筏上,結果一個蠻人毫不猶豫踩了他搭在木筏上的巴掌一腳,劇痛之下,他隻能鬆開木筏,向著岸邊遊去。

但才夠著岸,一根木棍卻嗡的敲了過來:“你這禍害,平日裏禍害大夥還不夠,這個時候想拉著所有人陪你一起死麽?”

這突如其來的襲擊,不僅將二蠻又敲回了水中,也讓村民們大驚。

動手的名為蹇林樸,卻是平時老實巴交的一個村民。平日裏二蠻沒少欺負他,如今他媳婦和孩子都在身後,他心知自己勢單力孤,在這村子裏處處受人欺壓,若不是葉暢,隻怕就保住媳婦孩子的吃食。

現在站出來支持葉暢,便是保住自己的性命。

他第一個動手,二蠻此時發覺水並不算深,當下一邊繞開,一邊叫罵,無非就是上岸之後要讓那蹇林樸好瞧。繞了一段之後,遠離了蹇林樸,他又試圖登岸,但這時又有人一棍子抽了下來。

蹇林樸抽他的時候還收了手,隻是往肩膀胳膊上打,而這一棍子,則是結結實實抽在二蠻的腦門上。二蠻嗷的一聲叫,整個人便翻回水中,眼見著那水裏泛紅,顯然是流血了。

此次動手的仍是一個鄉民,他亦是有家有口,生性極孝,家中老母原是不願意離開村子,乃是葉暢半拖半拉弄出來的。而且因為淋了雨,身體有些不適,正是病號中的一個。

他還指望著葉暢繼續給他老母用藥,將病治好來,如何能看著葉暢離開

有第一個、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自然也來了,二蠻最初還是叫罵不休,但到第五個時,他已經又傷又累,也不再嘴硬了,隻是反複哀求哭喊。

隻不過此時已晚,經過他方才的威脅叫罵,誰敢讓他上岸?

第五個執棍趕他的人,更讓二蠻覺得意外。

“黎郎君,黎兄長,黎爺爺,平日裏咱們關係最好,我有什麽好處,總不忘你——你為何,為何也來對付我?”

“怪隻怪你這廝自己沒眼色,方才葉郎君說得好,你這廝‘陷眾人以逞貪欲,誤大事以飽私囊,,老子不想死,便隻有送你去黃泉之下了”

這被稱為黎郎君的更狠,直接一棍敲過去,正中二蠻腦門,將二蠻擊得仆倒於水中,他猶不停手,向前一步,再度敲下。

“饒命,饒命……求求你,饒命……葉郎君,饒我,救我……”

這一次,二蠻當真怕了,他一邊躲閃撲騰,一邊高聲求饒,可是那姓黎的又是兩棍敲下,他便被敲入水中,口裏咕嘟灌了幾口水,原本就是精疲力竭,哪裏還有力龗量再掙紮

眾人都眼睜睜看著他沉入水裏,再無動靜。

葉暢同樣冷漠地看著這一幕,近來的憋悶,稍稍為之一暢。

他並不是什麽好人,更不是慈悲普度的聖賢。出長安遇追殺、被蠻人挾持、遇到洪水,最近總是遭遇到這種種挫折,讓他心中早就憋著一口惡氣。

偏偏這個時候,還有不開眼的跳出來自尋死路。

娓娘一直看著葉暢的表情,見葉暢對於二蠻之死竟然是如此冷漠,她突然間覺得身上有些發冷。

恰好這時,葉暢回過臉來,兩人目光相對,娓娘不由自主避開目光。這豪氣不遜於須眉的蠻人女子,竟然覺得了畏懼。

葉暢並沒有動手,但是那個得罪他的潑皮死了,而且還是死在他慣熟的鄉親手中。

葉暢甚至沒有說要那些村民擊殺二蠻,他隻是說與二蠻不共存,於是鄉民們幾乎不約而同,選擇害了二蠻性命,以討葉暢的歡喜。

這種事情,讓娓娘覺得哪兒有些不對勁。

“現在,你還敢讓我隨你去越析詔麽?”她正琢磨著是哪兒不勁,突然間,便聽得葉暢低聲問道。

“我……”

娓娘原本是想說“我有什麽不敢”的,但旋即,她明白自己方才在擔憂什麽了。

她真的不敢。

葉暢到了越析詔,如同幫助這些災民一般,建立製度,培養習慣,幫助越析詔壯大起來,甚至打敗南詔,取而代之統一六詔及烏蠻白蠻諸部——但在這個過程之中,葉暢的聲望會高到什麽程度?

葉暢會不會利用這個聲望,將她,還有她的家人,也如同二蠻一般處置?

想一想這樣的後果,娓娘一時間就無法回應葉暢的問題。

“這幾日裏,你盯著我行事,也應該有所獲吧,回去之後,憑著這些,讓你部族離南詔遠些,依然有複興可能。”葉暢從她目光中看到了一絲惶惑,心中暗暗高興,於是又道:“至於短時間裏想要打敗南詔,那是絕無可能的事情,須待天時。”

“什麽……天時?”

“南詔吞並六詔,成為大唐之側一強國,而劍南節度使節製南詔,仍以當初小部落視之,必引發事端。地方官得力,還可安撫,地方官若不得力,隻待小挫土蕃,大唐與南詔之間必會反目。那個時候,便是你的時機了。”

這一次,娓娘沒有再說什麽。

她看著葉暢說完這番話,便又從木筏跳回岸上,又看著那些村民歡呼著迎向葉暢,將葉暢簇擁而回。看著葉暢吩咐村民們依先前分組行事,又看著葉暢自己回到宿處連頭都不回一下。

“郡主?”對她最為忠心的蠻人大漢見她還留在木筏上發愣,開口喚了一聲。

“啊……你覺得,葉郎君這個人如何?”娓娘問道。

“很厲害……還有,唐人原本就奸猾,他絕對是唐人中最奸猾者。”那蠻人大漢有些吞吞吐吐。

“是,他是那種把人賣了,還能讓人替他數銅錢的人……若真將他帶回咱們越析詔,隻怕是引狼入室,比起南詔還要可怕。”

喃喃說到這裏,娓娘決心已定了。

在決定放棄將葉暢帶回的一刹那,她甚至動過念頭,是不是要殺了葉暢以絕後患。

不過看到村民們對待葉暢的態度,她又改了主意。

現在葉暢在這些難民當中聲望甚高,葉暢幾乎就是他們的性命,自己這十來個人動起手來,就算能殺了葉暢,隻怕也擋不住村民的報複。

想想這兩三日的經過,娓娘也覺得荒唐,葉暢最初是利用他們蠻人來壓製這些村民,但現在反過來,又利用村民來壓製他們這些蠻人——這一切,難道都在葉暢的料想之中?

她在那裏瞎琢磨,葉暢卻沒有時間想這些,回到宿處,他第一件事情,仍然是去查看那些病人。

畢竟頂著曾給藥王當丹童的神話,葉暢頗花了一番時間學習醫術,老師自然是藥王觀的駱守一。別的不行,結合另一世的醫理進行一些基本的判斷還是會的,認定幾位病號的情形都沒有惡化,而且其中兩人喝了湯藥後還有好轉,葉暢算是鬆了口氣。

不過他明白,真正的考驗還在後頭。災後有疫,幾乎是這個時代的慣例,他能控製住這座小小的山頭,卻控製不住整個災區,現在隻能寄希望於,受災的地方不是太大,而此地的官府反應也能夠及時了。

前者還可以祈求老天,後者嘛,以到如今仍然沒有看到救援者身影來判斷,實在沒有什麽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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