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修八荒

漫漫路如血

第九十章 薑麟風鳶

書名:散修八荒 作者:漫漫路如血 字數:7517

“韓……韓大哥?”

魂縈夢繞的聲音一朝響起,韓勝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薑麟?怎麽可能是薑麟?這裏可是蜀山,四大仙門都在上清殿,怎麽會有薑麟?

道勻手指微動,韓勝立即醒悟到自己剛才動作停頓,三個人的協調狀態被打破,很影響蜀山弟子的形象。他剛準備跟上,又一聲呼喚傳來:“韓大哥,是你嗎?”

到底是真實還是幻覺?為什麽偏偏在最重要的時刻,聽到薑麟的聲音?自己該前進還是回頭?

“薑麟,休得胡鬧!”高台上的昆侖掌門嗬斥道。

薑麟!韓勝心頭劇震,再也不顧道勻暗示的手指,猛然回過身去,向發聲處望去。

在一片杏黃道袍中,一個清秀瘦弱的少年,咬著下唇望著自己,泫然欲泣。

視線相撞,韓勝身子猛地搖晃,他深深吸氣,嘴巴大張卻說不出來,隻是望著,望著。

兩行清淚從少年的臉頰上滑落,滴落在地,他隻是癡癡的望著韓勝,淚眼婆娑。

“薑麟?”天知道韓勝用了多大力氣,才說出這兩個字!

“嗯!”薑麟突然從昆侖山的位置裏跑出來,陳恕之睜開眼睛,看著薑麟投向韓勝懷抱,嘴角掛起自嘲的笑。

“韓大哥!”薑麟笑靨如花,撲進韓勝懷抱。像流浪多年的小貓找到了主人,拚命蹭著韓勝的胸膛,任由頭發散亂道袍不整,發出似哭似笑的聲音。

“薑麟!”韓勝的手顫抖著撫摩薑麟臉頰,溫涼如玉無比真實的觸感,發絲的香氣提醒他這一切並不是夢境。

真的是薑麟!韓勝一把抱緊薑麟,拚命抱緊,大顆大顆的眼淚從眼中滾落。不知道為什麽,散修盟被殘酷清洗時他沒哭;散修盟在天柱山全軍覆沒時他沒哭;一個人在後山默默工作時他沒哭;在蜀山被無理取鬧刻意坑害時他沒哭;在觀天峰煉體修行爬不起來時他沒哭;在奉天城數次險些身死他沒哭;明明那麽多次都沒哭,卻在看到薑麟時全部防線崩潰,痛哭失聲。

原來自己不是孤獨的,原來當初認識的人,還在身邊,還記得我,還想念我!

“啊啊……”韓勝抱著薑麟,兩個人放聲痛哭。去他娘的蜀山,去他娘的昆侖,去他娘的四大仙門,去他娘的弟子規矩!

上清殿裏寂靜無聲,所有人呆呆看著這對相擁而泣的弟子,隻有清鬆掌門和昆侖掌門在心裏默默歎氣。終究還是斬不斷情絲,忘不掉過往。

“這是怎麽回事……”一位昆侖長老喃喃道。

“真讓人感動。”峨眉少年抽動鼻子,從口袋裏掏出一塊錦繡絲帕,拭去眼角的淚水。

“道玄!”清禾長老反應過來,怒吼道:“你在做什麽!”

韓勝輕輕撫摸薑麟的後背,含淚笑道:“別哭啦,我衣服都濕透了。”

薑麟時不時抽動著身體,帶著哭腔道:“我還以為你死了,七年都不來找我。他們又不讓我去南荒找你,我那一拳頭好重,我怕把你打死了……”

說著說著,薑麟又大哭起來。韓勝當年躺在地上不停嘔血的模樣,讓他這七年來噩夢不斷,始終懷疑自己打死了韓大哥。甚至想過如果韓大哥不在十萬大山,那他活著還有什麽意義。

“我沒事的,”韓勝笑道:“我很好,你那一拳不算什麽,真的,我現在一點事情都沒有。”

“道玄,”清鬆掌門輕聲道:“這裏是上清殿。”

韓勝反應過來,心裏卻一片坦然,他向上麵的四位掌門雙手一揖,認真道:“掌門在上,我與薑麟乃是生死之交,萬沒想到能在上清殿裏遇到。一時有些失態,還望掌門恕罪。”

清鬆並不回話,轉頭問道:“蒼空道友如何看待?”

昆山掌門蒼空,是個手持拂塵,鶴發童顏的老修士。他看著始終窩在韓勝身上抽抽搭搭哭泣的薑麟,神色陰晴不定。聽到清鬆問話時,他搖頭歎道:“一切種種,皆由緣起,皆因孽終。這次是薑麟的過錯,與道玄無關,請清鬆道友隨意處置。”

清鬆微笑道:“既然如此,罰他們抄寫各自門規一千遍,什麽時候抄完什麽時候進殿。”

蒼空掌門點頭道:“大善。”

四大仙門的長老和弟子,聽聞後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韓勝更是感激萬分,清鬆這是故意把他們趕出上清殿,給兩人相處空間。至於什麽抄完什麽時候進殿,這上清殿有什麽好進的?韓勝已經不需要再觀想上清道玄四字了。

他拍了拍薑麟的腦袋,柔聲道:“喂,別哭了,跟我出去。”

薑麟“嗯”了一聲,抬起頭來,清秀的臉上淚痕斑斑。韓勝歎氣,用衣袖輕輕擦去他臉頰上的汙漬。薑麟攥著韓勝衣袖,孩子氣似的就不放手,直到門外也不鬆開。

崆峒的人如石頭一般,對剛才的事情不管不問。峨眉的掌門明緣看到剛才的情形,淡淡道:“蜀山弟子果然是至情至性,難怪在外麵打動那麽多女子的心。”

清鬆掌門略顯尷尬道:“這些俗事明緣掌門何必在意,我們繼續講,繼續。”

清萊長老在下麵站著,寬大的衣袖裏拳頭緊握,他的心在冷笑:“至情至性,好一個至情至性!”

峨眉少年癡癡想著:“我這輩子,能否遇到這樣的摯愛?”

陳恕之望著薑麟離去的身影,破天荒地露出一絲苦澀。

七年陪伴,終究抵不過四年相處。

……

韓勝和薑麟順著混元峰走到後麵,遙望著後山的景象。

半響無語後,韓勝問道:“你沒什麽說的嗎?”

薑麟抱著韓勝胳膊,甜甜道:“本來有好多好多,可我現在不想說了,就想這樣抱著。”

韓勝伸手將薑麟發絲別在耳後,笑容溫暖:“想抱就抱吧,你這小家夥幾年不見,身子骨還這麽瘦,連胸口都是皮包骨頭。”

薑麟原本蠕動的身體一下僵住了,紅暈在白皙的臉上飛速蔓延。他身體輕微顫抖,突然一把推開韓勝胳膊,憤憤地抱膝而坐,不去理睬韓勝。

韓勝莫名其妙地看著突然變臉的薑麟,不知道自己哪句話又惹他生氣了。

難道薑麟忌諱別人說他瘦嗎?

韓勝不明所以,隻好扯開話題,問道:“薑麟,你怎麽會在昆侖山?我記得你不是一路向南嗎?”

薑麟聽到問話,雖然心裏依舊羞惱至極,但還是回道:“我當時不想待山上了,就往東跑,可東邊沒樹,我就專門挑樹多葉雜的地方走。不知不覺跑到十萬大山,我在裏麵走了很久很久,連天數都忘了。剛出來就遇到大師兄,他帶我去昆侖,還讓我拜昆侖掌門為師。我不拜他們就不讓我走,沒辦法我隻好拜師,結果拜完師他們還是不讓我走!”

薑麟完全忘記剛才的事情,專心向韓大哥訴苦:“昆侖很煩人的,不準我出山,還每天逼著我修煉。我一不修煉蒼空掌門就好像要瘋了,隔兩天就來問我什麽大劫和救世。有個龍淵閣老爺爺很厲害,教我好多東西,就是愛吹牛,說自己與天地同壽。陳師兄和我關係最好,但他總是睡覺,吃飯打水洗衣服都是我在做,他還天天裝可憐……”

看著薑麟一本正經訴說自己的“苦難”,韓勝嘴角揚起一絲微笑,他輕聲道:“是不是很喜歡昆侖?”

“嗯?”薑麟一怔,忽然想起什麽臉色發白道:“沒有,我還是更喜歡散修盟,生是散修盟的人,死是散修盟的鬼!”

韓勝搖頭笑道:“別怕,我不會強逼你選擇的。”

“再說,”韓勝臉上流露出一絲淒涼:“散修盟已經沒了。”

薑麟懵懂地看著韓勝,吃吃道:“怎麽……怎麽沒了?”

韓勝低聲道:“你走後的第二天,我們到了天柱山,結果遇到三焱,全軍覆沒了。”

“全都沒了嗎?”薑麟的眼眶再度泛紅,眼淚不斷滾動。

韓勝慘笑,他不想細說。

傷痛如此之深,時隔多年也說不出口。

唯一慶幸的是三焱今天沒來,不然韓勝一定會衝上去,哪怕是飛蛾撲火,也會衝上去。

這七年來,他全靠仇恨苦撐。

“沒事,我們還活著。”薑麟看到韓勝的悲傷,他伸出右手,握住韓勝的左手,讓溫暖在彼此間傳遞。

“是啊,至少我們還活著。”韓勝歎道:“在蜀山這些年,除了修行,我想過許多事。以前帶領散修盟的方法是錯的,安知命那條路也是錯的,我們應該換一條路……”

一個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韓勝的講話:“道玄。”

韓勝愕然望去,半空中上定師伯祖站在飛劍上,對他說道:“鳶兒有話和你說。”在他背後,風鳶緩步走到前麵。

她一身素淡長裙,外罩同色披肩,頭上挽了個飛仙髻,束戴碧玉花冠,淡雅出塵。韓勝從未見她如此靜美,一時竟有些緊張。風鳶眼中隻有韓勝,她貝齒輕咬朱唇,低聲道:“對不起,我沒能成為真的強者。”

話語之間,十分淒涼。

在回蜀山那條小路上,韓勝曾對她說過:“麵對困難,逃避沒有用,直麵慘淡的人生才是強者。”

但風鳶屈服了,她從頭到尾都不敢把心事告訴父親。

她害怕直接麵對慘淡人生。

始終都在逃避,直到無路可逃。

韓勝默然,良久後他說道:“別怕,我們會得冠軍的。”

風鳶眼眶泛紅,她忽然捂住自己的臉,聲音悶悶地說道:“謝謝,真的謝謝,我會永遠,永遠記住你的。”

上定師伯祖帶著風鳶飛向上清殿,韓勝望著風鳶單薄消瘦的身影,微微歎氣。

薑麟時而看風鳶,時而看韓勝,難言的酸澀湧上心頭。

這才發現,也許太熟悉未必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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