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妃傳之孝賢皇後

苡菲

第七十二章: 我寄愁心與明月

書名:帝妃傳之孝賢皇後 作者:苡菲 字數:5801

慈寧宮的園子裏,幾株梅樹爭奇鬥豔,一陣風過,送來縷縷馥鬱,可謂香溢遠清,沁人心脾。

雅福捧著沉香木的托盤,上置嵌了金邊的鳳尾圓玉盤一個,銀質小剪一把。恭恭敬敬的托呈於太後麵前:“太後看著哪一株順眼,減下來插在新呈上來的花瓶裏,擺在寢室才好。日日對著看著,方才不算辜負這生於苦寒之時的嬌花兒瑰麗。”

狹長的鳳目的微微一虛,太後眼裏銳利的光芒也沾染了梅花的凜氣,淺笑輒止:“也就是你還當這花兒是個寶。落進旁人眼裏,指不定多麽的孤苦清寂,入不得眼。”

“那可不盡然。”雅福如舊時一般抿唇淡笑,興致濃稠:“奴婢聽說,皇上昨個兒才讚了皇後秘製的梅花糕呢,說清凜幽香,入口綿化,咂不盡的雅致嚼不爛的清幽。皇後用來製糕點的不過是禦花園的梅,論品相氣味兒皆不如這慈寧宮裏的好。”

太後聞言不由婉轉而笑,嘶的抽了口涼氣:“好不好,本就不在梅花。”餘光觸及雅福的麵龐,見她竊喜含笑,抿唇低眉,太後無可奈何的取了銀剪子:“你呀,淨會逗我。也不看看哀家如今是何年歲了,早就過了嘴貧舌滑的時候了。”

“奴婢不過是博太後一笑罷了。”雅福端正福身,托盤裏的玉盤穩穩當當沒有晃動:“太後字字珠璣,奴婢跟在您身側耳濡目染,受教了。”

“哢嚓”一聲,太後剪下了一株綠萼,輕輕擱在玉盤上,那碧綠的花兒映著通透的玉石,倒有些秋水共長天一色的意味兒。“撿好聽的說也沒用,哀家不受這一套。”

高翔躬著身子臨近,停在幾步之外,對雅福遞了個眼色。雅福會意,徐徐走了過去:“什麽話,說吧。”

“皇後娘娘的鳳駕,已經到了宮門外。”高翔是得了太後的授意,特意去請了皇後來覲見。

雅福點了點頭,允準道:“請進來吧,左不過是在這院子裏賞賞花,看看梅,正好請皇後剪兩株好的,再給皇上做一些梅花糕。”聲音陡然提高了些,似乎刻意說給太後聽:“到底這梅花好不好,相較既知,皇上指定能嚐出來。”

太後的手緩了些力道,銀剪子別著一根不粗不細的樹枝,沒有剪斷。

雅福連忙將手裏的托盤轉交給身後的小宮婢,向前道:“太後仔細手,還是讓奴婢來吧!”

“從前啊,哀家侍弄的那些花花草草,比禦花園花匠還好看。上至枝枝條條,下至葉葉片片,都是哀家一剪子一剪子拾掇出來的。”太後看見蘭昕的身影,不經意露出笑意:“可現在卻是不行,老了,這手上就沒有力了。漫說是修剪花枝,連一株梅花也折不斷嘍。”

蘭昕並非沒有聽見太後所言,卻覺得正是這平平淡淡的一句閑話之中,蘊藏了深不見底的機鋒。接反而不如不接,隻作不聞遠比阿諛奉承要好。“臣妾給太後請安,太後萬福金安。”

太後聞聲,將手裏的剪子遞到了雅福掌中,緩慢的露出笑意:“蘭昕來了,哀家正感歎時光呢。”仔細打量了皇後周身衣飾,太後不悅的蹙緊了眉宇:“怎麽穿的這樣素淨啊,你可是咱們大清堂堂的中宮皇後啊。”

顯然能聽出語氣的話讓蘭昕有些不安,規矩的再福身,蘭昕徐徐開口:“回太後的話,為先帝守喪未滿,臣妾不敢奢靡,唯有靜雅肅和的衣裳,才讓臣妾心安。再有,臣妾不喜珠翠纏身,心裏總以為,那些再名貴也不過是身外之物。”

“說的好哇。”太後的話,讓蘭昕聽不出是譏諷還是讚許。可無論說是哪一樣,都顯得別有用心。

蘭昕從未感覺到太後這般的淩厲,不似自己規矩的母儀氣度,也不似因著身份的尊崇而目空一切的跋扈。非但是高高在上的,反而親昵的盡在咫尺。親昵歸親昵,卻又偏偏讓你心裏沒底,不知道哪一句話說的應當,哪一句話又著實不該講。

那滋味兒如同策脫韁野馬奔馳,總歸稍有不慎,人就得從馬上跌下來,灰頭土臉還算是輕的,一個不當心便是折筋斷骨。

“哀家像你這樣年輕的時候,還不是先帝的貴妃呢,甚至連妃都不是。”太後搓了搓冰涼的手,露出腕子上和田玉的手串,流光水滑,精美絕倫。“那時候哀家就格外羨慕府裏的福晉。福晉的飾物總是最精致名貴的,綾羅綢緞變著花樣不重複的縫製新衣。可哀家沒有哇,就隻有眼紅的份兒……”

說到這裏,太後苦苦一歎,揉了揉淡淡泛紅的眼。“有時候也不為一件衣裳,一支珠花。為的是什麽,哀家不說,皇後心裏也清楚。”

蘭昕旋即明白,太後為的自然是與身份息息相關的權勢,否則還能是在乎先帝的心不成?可她不敢當麵這樣回稟太後的問話,也唯有揣著明白裝糊塗,慨歎道:“太後與先帝數十年來琴瑟和諧,相敬如賓,臣妾鬥膽揣測,太後您必然是放不下這段情意。”

“皇後啊,這些冠冕堂皇的場麵話,盡可以不必在哀家麵前說道。”太後似乎是語重心長的說著話:“哀家於潛邸、後宮摸爬滾打了數十載,聽得最多的,怕就屬這類冠冕堂皇的虛言了。不為珠花也不為衣裳,為的不過是那正紅品紅粉紅的位分罷了。

位分關乎的乃是權勢的高低,沒有誰願意讓人牽著鼻子走。除非她是弱者,除非她甘願去死。否則……嫉妒雖是宮嬪的大忌,卻又不失為一計讓人清醒的良藥。皇後你可記住了麽?”

“是。”蘭昕唯唯諾諾,順從且略顯討好,皆因為麵前的人是太後。即便當真與皇上沒有血緣之親,她也是皇上親封的崇慶皇太後。“臣妾必不再同太後說這樣的話。心中也感念太後的教誨。”

“那好,皇後你告訴哀家,哀家此時此刻所想為何。”分明是咄咄逼人之勢,卻讓太後以不見鋒芒的柔和掩飾起來。心裏滿以為皇後避無可避,不得不直麵權利分化之難題。當了一輩子的妃、貴妃,她從未當過皇後,現在成了太後,怎麽舍得交出手裏的威望?

不再是這紫禁城裏名副其實的主子了,這將是一場多麽可怕的浩劫!

太後眼珠不錯的凝視著麵前的皇後,再次冷聲問道:“皇後是不知道,還是不肯說?”

蘭昕手心裏捏了一把冷汗,依舊是溫溫潤潤的樣子,沒有急躁、處變不驚。這才是名門望族千金該有的涵養,是一國之母雍容華貴的氣度。“臣妾不知太後所言何以,還望太後示下。”

雅福趁著太後與皇後說話的功夫,自顧自的剪下了不少梅枝。這會兒看著氣氛有些僵持,掌不住笑,兀自走上前來:“皇後娘娘請看一看慈寧宮的梅花吧。就拿著綠萼來說,也分高低好壞。禦花園裏雖然也有,卻不過是尋常的品種。

而這一株‘金錢綠萼’可是梅中極品,成片的綻放疏枝綴玉,繽紛如碧。不怕不識金鑲玉,倘若將此枝拿去與禦花園的品種相較,怕是一比,那些花兒就顏色盡褪,再入不得眼了。”

太後撚起一株梅枝,擱在蘭昕的鬢邊比了比:“哀家沒有什麽可示下的,左右不過是在於皇後你的心了。若是覺著金錢綠萼最好,那你就取了這一枝梅壓鬢帶著。若是入不得眼,哀家一樣不覺著有什麽奇怪。”

手僵持在半空,蘭昕隻感覺那凜冽的梅香之氣,離自己很近。

“曾幾何時,哀家聽聞一樁稀奇事兒,不知道皇後聽過沒有。說是一戶官宦之家,福晉與側福晉不和睦,明爭暗鬥的好不熱鬧。”太後漫不經心的說著話,手上的梅枝依舊壓在蘭昕的鬢邊,絲毫沒有要鬆開手的意思。

雅福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麽,輕輕朝太後一福身,接茬道:“奴婢也聽聞,那位福晉表麵寬惠和順,暗地裏卻是個有心思的。叫人敬著怕著,又讓人根本防不勝防。”說到此處,雅福略顯得有些為難:“娘娘,您是不知道啊。從前側福晉得寵些,她心裏就存了嫉妒,鬧得十分不快。

後來側福晉不得寵,想盡了法子複寵,卻屢屢遭到福晉的攔著。還有一次,福晉未免側福晉能得到夫君的垂注,竟不惜讓人將側福晉身邊的侍婢推下了府中的水井。就是為了冤枉那侍婢與人苟合,從而令夫君遷怒於這位不懂馭下之術的側福晉。娘娘,您說是不是真真兒的可笑極了?”

蘭昕的臉色微微有變,可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潮紅還是慘白,也許兩者皆有。看來太後是有備而來,真就是什麽都摸準了的。連烏喇那拉氏為側福晉時,身邊的侍婢被自己命人推下井都一清二楚。老狐狸就是老狐狸。“臣妾明白了。”蘭昕容止優雅,再朝太後一拜:“這樣一說,臣妾的心裏可真就是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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